《阿丽思中国游记》第9章


“那瞎子是见到过傩喜先生吗?”
“他是瞎子!”
“那怎么回事?”
“这个怪。他眼睛瞎,心眼儿可光光的。他凭了一个卦盒,凡事皆知。灵极了。他说的是决不会错。他刚才就告我傩喜先生决不回家吃饭,不会错!”
末了为了要证明这瞎子心眼儿不瞎,这老侍者就在阿丽思小姐跟前学了不少故事,设若遇到乖巧的人,会疑心这是那瞎子特派来拉生意的。他又说这一条路上,这一个旅馆中,许多外国住客,就都如何信任这瞎子,失了什么东西找不到时,就问他,他便能够指出这偷东西的人,或是厨子,或是车夫,以及这东西所去的方向,结果就有人因此可以找到那偷东西的。他且说相信这是吕洞宾投胎。
阿丽思小姐经这侍者一番语,象说《天方夜谈》的有趣,就把傩喜先生忘掉,专来讨论这先知了。她曾听到傩喜先生谈过,哈卜君处就挂有中国人的神仙相,名字也似乎是吕什么。她想这个神仙眼睛会瞎,倒是一件奇怪事。
她说,“你中国神仙全是瞎子吗?”
“那并不一定。听说是神仙都是眼睛光光的。有些还有三个眼睛,中间那眼睛在脑门上,睁开时就放绿光,财神爷是这样的。只有一个神仙是跛子,走路一蹶一蹶用拐杖扶持到,名字叫做铁拐李,佩起葫芦各处卖仙丹,据那瞎子说他们是会过面的。”
过一分钟阿丽思小姐却想到了要见见这个瞎子神仙,她说,“你明天引我去看看那神仙,好不好?”那侍者不消说就略不迟疑的慨然承应这义务下来了。
她去看看这瞎子的意思,是想藉此见识见识,并且有机会可以问问中国一共是有多少神仙,并且问问中国神仙为什么不到西洋去保佑人。
“你名字是不是阿福,听差?”
照阿丽思小姐的问,那侍者恭恭敬敬把腰弯着,说,“也可以叫阿福,也可以叫二牛,请外国小姐随便喊。”
“有两个名字倒方便。”
“小姐,这是下等人,若是上等人,作兴五个名字的。”
“那二牛,我们明天就同傩喜先生去看神仙,这个时候你把饭开来,让我吃好了。”
那侍者就到厨房去了。
阿丽思小姐,一旁吃饭一旁想起许多有趣味的事。她想到见过了那瞎子,就可以打听天上地下一切鬼仙菩萨上帝的姓名住址,以及其生活情形,瞎子不肯相告就送他一点钱,关于送小费的事是傩喜先生曾经告给她过的。她只想把这些神仙名字完全记在心里,则回家去就可以同格格佛依丝太太学这个经验。且以后遇到爸爸再要说是世界上只有一个神的话时,便可以把这些有根有柢的神仙数给他老人家听,看他怎么说。为了使爸爸以下家里人全相信自己的话是当真,她又想到自然是在拜访那些神时,顺便要一个名片,这名片必附带印有这神在中国管理的事务,到连神的职业籍贯也分分明明,那爸爸或者还可以另外作一本神学书了。
在阿丽思小姐吃饭的当儿,那二牛是还很恭敬的在一旁站立装饭的。阿丽思小姐又问他这地方可有什么地方可以玩一下,且解释是女人可以玩的地方。
“那到跳舞场去。”
“还有?”
“有戏。”
“有戏?”老实说,阿丽思小姐是不能相信中国人会演戏的。但同时她承认到中国看一切也都象看很有趣味的戏。中国人的走路步法,在傩喜先生口中,曾说过是全为演戏步法的,可总不很使阿丽思小姐相信,中国人在生活以外还有戏。
二牛说,“中国的戏才叫好!唱着跳着,人的脸上全涂有颜色,或白粉,还打着,用真刀真枪乱杀乱砍!”
“那好看是一定了。”
“当然喔。许多人咧。你们外国小姐也欢喜看这个,全是包厢。这戏就是为无事可作的有钱男女人演来开心的,你小姐也真可以去试看看!……戏是男人装扮女人,装得很好,凡是充这类脚色的,都长得好看,男人欢喜女人也欢喜。说话也是作女人声气,越尖越出名。他们站在台上唱,旁边有一个人拉琴。口干时,就有一个人走拢来喂茶。遇到打仗,也有人在地板上安置棉花垫子,决不会摔伤。他们……好处多着咧。”
阿丽思小姐听到这话先告给二牛说戏是她的国内也有,又承认恐怕不及中国这样有味。
“我也这样想,”二牛说,“中国是好的,一切是,聪明点的外国人都是这样说过的。”
把饭吃完话却说不完。天生的二牛这样的人,来作茯苓旅馆的外国客人侍者,这就是一种巧事。阿丽思小姐初来到此地,傩喜先生既不回来,一个人又不敢出去玩,就只好要这老人说白话给她听了。她问过许多所欲知道的事,就是说关于她想了解中国一切好玩的事,这老侍者都能一五一十为阿丽思小姐谈到。问他什么为“热闹”,他就明白怎么算是热闹事,且怎么热闻又是可以同外国小姐说的,就倒坛倒罐的为阿丽思小姐说。话是一种不夸张的话,这人记性又特别好,所以说来娓娓动听,使阿丽思小姐听得非常专心。一个外国游历的人来到中国,许多中国国粹就是在这样情形下介绍给知道的。倘若这外国旅客遇到的是这样一个人,(这样谈话的天才自然是极容易找,)那住中国一个月,不必出大门,所知道的也可以作成两三本厚书了。
……
她心想:“这全是很好故事。这故事比起姑妈格格佛依丝太太说的中国故事还要好!”
二牛的话是一直谈到傩喜先生回旅馆帮傩喜先生脱衣时才止的。这绅士,一见到阿丽思小姐就致歉,说是不能如所约定时间返回,害得这方面老等,很不好意思。但当时阿丽思小姐问到他究竟到些什么地方“白相”时,这和气兔子就打着哈哈笑。一面搓手一面笑。
念着那句阿丽思小姐不很明白的旅行指南上一句话,“猪头三”,“猪头三”。约翰·傩喜先生今天出外去,显然是吃过一点小亏了。
傩喜先生究竟到些什么地方才如此迟迟转身?神仙也似乎猜错,经过傩喜先生一说,阿丽思小姐以后就不曾去拜访那瞎子了。原来傩喜先生所去的地方方向,这时算来应是在正西,恰恰与二牛说的那神仙给探听出来的正东是相对。
傩喜先生出门原是只打量沿到马路上走,走到不能走时就坐电车回旅馆,所以不用旅馆中为预备好的汽车的。在出门约有半点钟左右,他就采用中国绅士的走路章法,摇摇摆摆在那顶热闹的一条大路上走着了。
许多人!
就同这些人擦身挨去,在他也是一种趣味。眼中印着各式各样的中国人,口中念着老友哈卜君所赠的《旅行指南》一书上如象“若说在北京时每一个人的脸都象一个老爷,则来到上海所见到人的眼睛全象扒子手”的警句,是傩喜先生在路上的行为。把所见所触来印证那本旅行指南,在傩喜先生是觉得哈卜君非常可以佩服的。《旅行指南》说的,“在上海的欧洲人,样子似乎都凶狠许多,远不及在他本国时那种气色。大概在此等地方,是不能够谈到和平妥协字样的。做生意的全是应当眼尖手快,不然就倒霉。‘吹牛皮,’(原注:说大话)在这地方是不可少的一种东西,从卖药上可以知道,也许还应当移到政治上去。”傩喜先生只不很明白吹牛皮是什么,就是看那原注也不很明白。他又稍稍对于另外一句“在中国,老实一点的人同欧洲老实人有同样运命,得时时刻刻担心到饿死”的话不能承认,好象是没有根据,这因为是他自己认为自己也是一个应当说是老实的兔子,却并不挨饿的缘故。并且这忠厚可爱的兔子,他所走的是欧洲人从欧洲运来红木、水泥、铁板、钢柱建筑成就的大路,一时见到的也是这大路上,通常的一切,当然要有小小怀疑了。这样的大路上,死亡并不曾缺少,那是给车轧死的,并不曾见到过有一次一个挨饿汉子倒在这大路上平空死去!
因为走得慢,就可以见到一些人从他身后赶到前面去,男女全都有。凡是衣裳后幅发光的,傩喜先生就知道这个人是机关或学校的办事人。凡是衣衫顶入时的女人,傩喜先生就知道这女人是卖身的。(这些女人就把在她前面走的人臀部当镜子,一面走一面打扮。)
凡是……欧洲的例子,拿来放到中国仍然有许多是适用!只到处听到咳嗽,到处见人吐痰,进一家商店去,见到痰盂多是很精致的中国磁器,然而为方便起见,吐痰人多数是自由不拘的把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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