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思中国游记》第24章


阿丽思小姐望到那流去的水,心中只发怔。她就从不见到过河水有这样快的脚步。她以为或者是河水生了气才跑得如此快。又以为是因为赴什么约会才不能在此久耽搁一会。
望到河水的去处,直望到那河水摔到一个石头上,打得全身粉碎,她才舒了一口长气,自言自语说,“慢走一点不就好了么?”
她过了一会儿,又去用手试那新来的河水,以为总会比先前的热一点了。谁知还是冷。
她在心中又起了疑问,以为干吗不稍稍温暖一点,但记到适间的无结果谈话,就不再作声了。
河水汤汤的流,流到下头则顾自把身同大石头相磕,把身子打得粉碎,全不悔。阿丽思小姐在看惯以后,知道这是水在某一地方时的呆处,明白不是生她的气,就不再注意了。
她站在那岸边,各处看。想再有一个什么东西可以同她谈谈话,好玩一点。她在无事可作时节,想谈话,也如同到肚子饿时想吃饭一样,然而她对这谈话的饥饿,不很能明白,又无从把这不明白的疑问向谁讨论,就在这岸边自言自语起来。
她说,“我问你,是饿么?”
第二个她就说,“是的。”
她又转到第一个她,温和到象作姑妈的声音,安慰这一个寂寞的她,说道:“我的朋友,你稍微呆在此一会儿,就会有来同你谈话的了。”
“是呵,可是,”她又作第二个她,很忧愁的说,“在别一个没有来以前,你多同我谈一阵,可不可以?”
“那可以。不过我想到傩喜先生,他会很念着我呢。”
“我虽想到他,我可很愿意暂时离他一会儿,找一个相熟的谈谈天。”
“这里总有相熟的会来。你看这水,不是每天都总有鸭子鹭鸶一类鸟来么?”
“提起鸭子,我就想起那个小鸭子来了。她说愿意作我的丫头,那多可笑!我问过傩喜先生,说丫头就是女奴隶。你想我若是用一匹小鸭子作奴隶,要她每早上帮我梳头,又帮我装烟倒茶,那才是一件可笑的事!”
“我又想到那个姑妈起来了,瞧那姆姆多肥胖,我为她肥胖真着急。”
“那很瘦的也应着急了。我就记得到小鸭子对鹭鸶的健康担忧。”
“不过那是小鸭子的事。”
“不过为什么又是小鸭子的事?”
另一个她问到这一个她“为什么”,这一个她就不免小小生了一点气,不再接下去了。
可是她却愿意另外再起一个头,就因为还不见另一个可以谈话的来,非自己谈话不可。
先那一个她说,“好,我们再讨论一点别的吧。”
另一个她自然就赞成了。她就提出今天的玩的方法来。
她说,“玩,怎么玩?”
“我们看戏去。”
另一个她对于看戏又似乎不很有兴味。然而也不敢反对。
恐怕一反对又不能继续这讨论了,就说“好”。
“看戏,到中国顶好顶大的戏院子去,坐到包厢中,在看戏以外还能看那些很灵便的茶房,如象玩魔术一样,把一卷热手巾从空中抛来抛去,那多好!”她不让那一个她有机会反对,就接到说,“看他们在台上打筋斗,喊,哼,又看台下的一切人也大声喝彩,吐痰,咳嗽,……”这知识当然是阿丽思从傩喜先生那边得来的。
那一个她就争着说,“吐痰并不是雅观的事,咳嗽也不是!”
“然而那样的随意,那样的不须顾及旁人,——说得好,是那样的自由,不是一件——”“不,”那一个她就坚决的说,“这个不必去看。”
“那依你,怎么消磨这一个长长的日子?”
“那就呆在这河边,等一件事发生!”
于是阿丽思小姐不再说话,就等候这机会的来。谁知道这时间的过去,是应一分一分算,还是应当一秒一秒算?然而她是数着这时间过去的。她学到医生的方法,自己为自己诊脉,就数着脉搏,一二三四的算,她数到一百……一千……一万。
“呀,一万了,这怎么数下去?”然而还是数。血在管子里跳一下她算一个数,因为数字的多使她气也转不过来。也亏得是她,直数到一万二千七百零九,一点儿也不错一个字。
到此时,她可觉到实在无法数下去了,就说道,“好,加一个数,算是一万二千七百一十吧。让我记下这个数目来,回头要傩喜先生为我折合究竟是多少时间。”
不数着时间,那未免又寂寞起来了。
寂寞也得呆下去,阿丽思是同许多大人一样,对于当前的事是只用“挨”的一个法子处置的。她还是挨着。她自问自己,“若是重新又来从一字起码,数这血的跳,岂不是又有一个‘一万二千七百一十’的数目么?若是每一次跳换一个数,岂不永久是‘一’字么?
若是……多傻的一个意见啊!想这个干吗?……“但是,她又想,”若是接到一天一年数下去,这个数目怎么写?“因此她记起一个小学校的数学教员的脸相来了,”哈,要他自己去算这数目,他就不知道如何写,我敢断定!“”阿丽思,“她想还是把自己分成两个她为好。
“不准这样想,这不是应当想的事。”
这一个她警告了那一个她以后,那被警告的她就不再去想血在血管子里跳的次数了。
她自己问自己,“还是在此呆,还是走?”
见到河水走,她想不如也走走好。她就沿河岸,与河水取同一方向前进。她先是这样慢慢的走,到后看到河水比起自己脚步总快许多,心中好笑,“你忙什么?”
她不防凡是河水都能说话,一个河水对阿丽思小姐的问题,就有了下面一个答复。河水说:“你小姐,比起我们来,你为什么就这样闲?”
“那我怎么知道?这是你觉得!”
“我哪里会觉得?只有你才觉得我忙!”
这又到话不投机的当儿了。
阿丽思想,“这不如我回头走一条路好。同到一起走要我不觉得你河水忙也不成。”
她于是与河水取一相反方向,一步一步走,把手放在身后,学一个绅士的走路方法。“一步一步”,不说“慢慢的”,那是因为当这时她以外没有别的在走的东西可比较了。
她也不知究竟走了有多远,因为她手上无一个表,就象无时间。
多平坦的一条路!
一步一步走,不知不觉就到桥下了。
她见了桥才想起鸭子。想起鸭子才看到鸭子。鸭子正在水面游,离她不到二十步。瞧鸭子似乎是刚把头从水中露出的。
阿丽思见到这老太还是穿得那一身白衣裳,头是光光的,欢喜之至。她喊那鸭子,说,“老太太,您好。”
那鸭子不提防岸上有人叫她,听到声音才抬起头来。照理今天不比昨天,把头抬起应欢欢喜喜,阿丽思小姐想。谁知这老太太见到是阿丽思,虽把头抬起,也只随便回答一声“您好”,就顾自过桥洞去了。
阿丽思以为老太是上了年纪,忘记目下的阿丽思便是昨天那个阿丽思了,就从岸上追赶过去。
她逐着那母鸭子说:“老伯娘,老伯娘,我是阿丽思!是昨天那个阿丽思!”
那鸭子头也不回,只急急忙忙说,“是也好,不是也好,与我做鸭子的不相干。”
“与你相干的。姆姆,你瞧我们昨天谈话不是很愉快么?”
“昨天愉快今天可不愉快了!”仍然是头也不回的逆水而前,但似乎稍慢点了。
阿丽思就赶快跑过去,对着鸭子又行一个礼,说,“姆姆,我想仍然要把你愉快找回来,我问你老人家,你侄小姐干吗不同在一块儿?”
“干吗不同在一块儿?还要装痴问!你这人!”
阿丽思这才看明白鸭子不是不认识她,是正因为认识她生着大的气咧。
阿丽思小姐本想说,“你这鸭子!也不让人先明白生气原因,就随便生气。”认为这不很合理。但她随即又想,一个鸭子不能与人比,就尽这老太太生气了。
她为了要明白这老母鸭子生气原因,仍然很和气的问侄小姐不在一块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不知道还是知道,又故意问?”那鸭子说了就用与说话差不多的严厉样子对阿丽思瞪着,想在阿丽思话语以外找到一种证据。
阿丽思很惶恐的说,“事情实在一点不明白。”
“不明白,那就是我错了么?”
“也不是姆姆的错,姆姆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赌咒。”阿丽思又记起“赌咒”的用处来了,果然因此一来那母鸭子气已平了不少。
鸭子变成很和气又很忧愁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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