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思中国游记》第42章


材料拼合作成的,从这样看来这个地方的裁缝师傅的本领也就不校阿丽思是知道和尚的袈裟,但料不到袈裟以外还有这一种体裁。
她的聪明又使她敢于估定这小孩子不是平常人家的小孩,因此说:“老伯娘,你家少爷这衣可以到我们地方开展览会去,我包有人出大价钱买。”
这算是顶客气了,即或是傩喜先生也不会把这说得再好。
“但是我不是卖儿女的人,”老太太意思可不为阿丽思明白。
阿丽思以为老太太也不明她的意思,就说“我这是说衣服呀!”
“正是,我也说衣服呀!我耳朵并不聋呀!”
“但衣服是衣服,怎么说卖儿卖女?”
“怎么说?我才不明白你是怎么说!我告你……”诸位,以为这是相骂了么?不是的。
请不必担心。阿丽思是懂得了这里规矩,同老太太说话生气,是有非生气不可的理由,然而总不作兴认真的。同老人家说话不带着生气模样,则她无从在这话上找到意思。虽然有时越生气也只有越不懂,但生气仍是必要的。若阿丽思不生一点气向这老太太盛气相凌,那这老太太,也许就不会同阿丽思小姐解释这衣服与小孩子的关系了。
且听她说罢:“嗨,你这人!”她这样起了头。照例是阿丽思应当说,“嗨,我这人怎么样?”于是她就接下去。阿丽思小姐,既然学到了这些谈话的套数,自然如规矩的答应了。那老太太继续说道:“你糊涂。(这是很亲爱的斥责意思)我为这件衣,花了两三年工夫,才得到,我能够卖么?……”原来这衣服是一百人的小衣襟作成,而且这是一百个作把总的老爷的小衣襟。把这东西得到,看好了日子,专请成衣人到家,用四盘四碗款待这成衣,于是在七天中把衣制成了。于是再看日子将衣服请托划乾龙船的人带去,挂在乾龙船上漂游一年零八天,到了日子再由两个曾经带过红顶子的老辈一同捧这衣服进门,披到小孩子身上去,——于是到今天,被阿丽思说拿去开展览会卖钱。
听到这些的阿丽思小姐,张了口合不拢来。她料不到这一件衣的价值大到如此。试请想,这样一件东西,倾煤油大王的家便可以得到么?一百个把总的小衣襟,一个十全十美的黄道吉日,七天的四盘四碗酒席,一年零八天的放荡日子,……这些那些不算,还有两个戴红顶子的阔老,真不是容易的事!
阿丽思只好当面承认糊涂是当真了,幸好是老太太即刻就原谅了这外乡人。
认了错,陪了礼,无事可作,阿丽思才记起原来要问的话。她仍然用生气的调子说,“这才怪!这些人都来这树下拜!”
老太太说,“才不怪!我猜别人听到你这话,才真奇怪!”
“没有理由。”
“自然有理由,不然她们决不拜。我附带告你的,是这些人头脑都是很好的头脑,没有一点毛玻”“我不信。”
“我要你信。”
非要阿丽思相信不可,老太太的话坛子又打开了。她就告阿丽思以各样理由。要紧的是这老太再三解释,凡是拜这树的全都是有门阀的人。我们能说凡是有门阀的人还会作傻事么?
“……我告你,”老太太一面指手一面说,“这是王统领挂的红。这是曾家——曾家就是北街曾七大人家。这是宋太太,宋留守的五太太。这是方所长。这是刘——做厘金……
邮政局……管它是什么局,总之是局长!硬过硬,一月有一百吊收入的局长。这是田家的。
这是……“若不是阿丽思打岔,老太太是无论如何至少数得出一百个有门阀人家挂红的证据的。阿丽思见到这老太太心中一本册,头绪分明,全不是在说谎,所以不待她说完就无条件相信了。
老太太又告阿丽思,使阿丽思知道自己是一个统领的老太太,以及一个做当铺老板的岳母。
“这全是可尊敬的身分,”老太太说时不无自满的神气。
“我老了,人到了六十,全完了。可是儿子是有身分的人,家中用得起当差的,用得起丫头,用得起……还有那女婿,是地道的正派人,不愁吃不愁穿……”老太太说了一大套,只似乎是在那里解释,她非成天拖了小孙子到处拜干妈不可的理由。阿丽思当然很用心的听这老太太的叙述,因为这无论如何比起格格佛依丝姑妈太太说的《天方夜谭》好得多。她有些地方听不清楚,还详细的来问这老太太,老太太自然不会吝惜这样事情的答复。
到后,又说到干妈来了,阿丽思说她很想明白一个人至多能作多少人干妈。
“那看人来。”
“我想知道的,是各色的这样那样的人可以作人家干妈的数目。譬如说,管带管兵是三百六,哨官就只一百零四——是不是作干妈也适用身分这样东西?”
“我的妹,你这样年纪,亏你想得到这样话!”
老太太笑了。笑是的确的,虽说在先我曾说过,同老太太们谈话,时时得生着气才成。
她的笑只是有要阿丽思小姐拜她作干妈的意思,她欢喜这样干女儿。
阿丽思也居然看出这老太太用意了,因为这存心不是坏的存心,所以阿丽思也笑。
她同老太太说,“请把作干妈的数目限制相告,那感激的很。”
“作干妈么,是说树还是说人呢?说树我不知道,——但我听仙姑说过树中也有分别的——说人则我不必找比譬,就拿我作例。我的命里是有三百六十个干儿女的,恰恰如我儿子的所统带的屯兵数目。这个是据天王庙神签的吩咐,多了则是与神打斗。但是我家少爷升了都督,恐怕到那时,全省的小孩大人全都可以作我的干儿子。人既然做了都督,则这样事也不算僭越了。”
“老太太,你以为他们都愿么?”阿丽思打了一句岔。
“我找不出他们不愿意的理由。……嗨,莫打岔,听我说!
我告你,我们这里有一位顶多儿女的干妈,是一个例外的人。
她作许多人干妈的理由,是她能打发每一个干儿女的一份厚礼。她有钱,所以神也不反对她。“”可是,“阿丽思很乖巧的这样说,她说她”所要知道的倒是究竟老太太有多少干儿女。“
“有多少?已经早就超过了神所定的数目了。没办法。处到这样没办法中似乎得神的谅解的。”她告阿丽思一个略数,说是至少已“一底一面”。所谓一底一面者,老太太解释是“作统领拿薪水的办法,也是作小税局局长的办法。”一个管带至少是收入可以希望明里三百暗里三百,一个局长则至少是收入明里一百暗里一千。老太太在这第二比喻上还生了感慨,她说,“请想腚,他们是十底一面。既然这样国家较高的官和到较高的神都不来干涉,我所以想我收的干儿女数目若在一千以内,无论如何总不会怕神的干涉了。”
管理这地方的神,无意于取缔这违反命运的事,似乎也很显然了。因为老太太告阿丽思的是,在儿子作管带以前就有了三百六以上的数目(她又不忘记附带声明,这并不是因为有打发干儿女的礼物的缘故)。她还不知道这一个吓人的数目,在阿丽思耳朵中起了何种的惊奇!
“看不出,这是一个七百二十个以上儿女的干妈呀,”阿丽思想起很不安,她觉得自己对这老太太是失敬了。她万料不到的事,这“出人意表之外”正如那小少爷身上的那件百宝衣一样,全是自己大意弄出的笑话。若是回家去,同妹说,一个很平凡的全不象历史上人物的老太太,居然有历史上出奇的事情,作兴把干儿女的数目很不在乎的放到一千的号码上,那四妹五妹会将笑得不能合口了。而且最爱说怪话到姑妈格格佛依丝太太也总不愿相信这话是真话,就因为这老人家却做梦也不曾梦到这样事。
可是说姑妈干呢?能够作一万儿女的干妈,还有树!不过一株当路的遮荫树!明白这个,难道还有人好意思拿干儿女多来骄傲旁人么?
还是来让阿丽思同这七百二干儿女的“干妈人”站到这万万千多干儿女的“干妈树”
下谈一点别的吧。
她们还有关于干儿女与干妈间义务权利的问答的。
话语的照抄,若是不怎样感到读者的厌烦,请记到这些事情,是可以供给民俗学的研究者作博士论文的。
阿丽思说,“老伯娘,干吗要在这地方多有这样一件事?”
“谁知道?谁明白在另一地方会产生另一种事,也总不能明白这里要有这样事。”
“但你作干妈的总知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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