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生命》第3章


我诅咒你的全灭,
用了人力以外的,
最黑最黑的魔术的力。
四月十八日
16。小孩—个小孩在我的窗外面跑过,
我也望不见他的头顶。
他的脚步声虽然响,
但于我还很寂静。
东边—株大树上,
住着许多乌鸦,又有许多看不见的麻雀,
他们每天成群的叫,
仿佛是朝阳中的一部音乐。
我在这些时候,
心里便安静了,
反觉得以前的憎恶,
都是我的罪过了。
四月二十日
17。小孩一
我看见小孩,
每引起我的贪欲,
想要做富翁了。
我看见小孩,
又每引起我的嗔恚,
令我向往种种主义的人了。
我看见小孩,
又每引起我的悲哀,
洒了我多少心里的眼泪。
阿,你们可爱的不幸者,
不能得到应得的幸福的小人们!
我感谢种种主义的人的好意,
但我也同时体会得富翁的哀愁的心了。

荆棘丛里有许多小花,
长着憔悴嫩黄的叶片。
将他移在盐里端去培植么?
拿锄头来将荆棘掘去了么?
阿,阿,倘使我有花盆呵!
倘使我有锄头呵!
五月四日
18。山居杂诗一
一丛繁茂的藤萝,
绿沉沉的压在弯曲的老树枯株上,
又伸着两三枝粗藤,
大蛇一股的缠到柏树上去,
在古老深碧的细碎的柏叶中间,
长出许多新绿的大叶来了。

六株盆栽的石榴,
围绕着一大缸的玉簪花,
开着许多火焰似的花朵。
浇花的和尚被捉去了,
花还是火焰似的开着。

我不认识核桃,
错看他作梅子,
卖汽水的少年,
又说他是白果。
白果也罢,梅子也罢,
每人早晨去看他,
见他一天一天的肥大起来,
总是一样的喜悦。
六月十日在西山

不知什么形色的小虫,
在槐树枝上吱吱的叫着。
听了这迫切尖细的虫声,
引起我一种仿佛枯焦气味的感觉。
我虽然不能懂得他歌里的意思。
但我知道他正唱着迫切的恋之歌,
这却也便是他的迫切的死之歌了。
六月十七日晚

一片槐树的碧绿的叶,
现出一切的世界的神秘,
空中飞过的一个白翅膀的白蛉子,
又牵动了我的惊异。
我仿佛会悟了这神秘的奥义,
却又实在未曾了知。
但我已经很是满足,
因为我得见了这个神秘了。
九月二十一日

后窗上糊了绿的冷布,
在窗口放着两盆紫花的松叶菊。
窗外来了一个大的黄蜂,
嗡嗡的飞鸣了好久,
却又惘然的去了。
阿,我真做了怎样残酷的事呵!
六月二十二日

“苍蝇纸”上吱吱的声响,
是振羽的机械的发音么?
是诉苦的恐怖的叫声么?
“虫呵,虫呵!难道你叫着,业便会尽了么”'原注'
我还不如将你两个翅子都粘上了罢。
二十五日
'原注' 这是日本古代失名的一句诗。
19。对于小孩的祈祷小孩呵,小孩呵,
我对你们祈祷了。
你们是我的赎罪者。
请赎我的罪罢,
还有我所未能赎的先人的罪,
用了你们的笑,
你们的喜悦与幸福,
用了得能成为真正的人的矜夸。
在你们的前面,有一个美的花园。
从我的上头跳过了,
平安的往那边去罢。
而且请赎我的罪罢,——
我不能够到那边去了,
并且连那微茫的影子也容易望不见了的罪。'原注'
八月二十八日在西山作
'原注' 这首诗当初用日本语所写,登在几个日本的朋友所办的杂志《生长的星之群》一卷七号上。曾译作国语,寄给《新青年》社,但是没有留稿,现在重译一回,文句上不免有点异同,特加说明。一九二二年一月七日附记。
20。小孩一
我初次看见小孩了。
我看见人家的小孩,觉得他可爱,
因为他们有我的小孩的美,
有我的小孩的柔弱与狡狯。
我初次看见小孩了,
看见了他们的笑和哭,
看见了他们的服装与玩具。

我真是偏私的人呵。
我为了自己的儿女才爱小孩,
为了自己的妻才爱女人,
为了自己才爱人。
但是我觉得没有别的道路了。
一九二二年一月十八日
21。她们我有过三个恋人,
虽然她们都不知道。
她们无意地却给了我许多:
有的教我爱恋,
有的教我妒忌,
我都感谢她们,
谢她给我这苦甜的杯。
她未嫁而死,
她既嫁而死,
她不知流落在什么地方,
我无心去再找她了。
养活在我的心窝里,
三个恋人的她却还是健在。
她的照相在母亲那里,
我不敢去要了来看。
她俩的面庞都忘记了,
只留下一个朦胧的姿态,
但是这朦胧的却最牵引我的情思。
我愈是记不清了,
我也就愈不能忘记她了。
22。高楼那高楼上的半年,
她给我的多少烦恼。
只如无心的春风,
吹过一棵青青的小草。
她飘然的过去了,
却吹开了我的花朵。
我不怨她的无情,——
长怀抱着她那神秘的痴笑。
23。饮酒你有酒么?
你有松香一般的粘酒,
有橄榄油似的软酒么?
我渴的几乎恶心,
渴的将要瞌睡了,
我总是口渴,
喝的只是那无味的凉水。
你有酒么?
你有恋爱的鲜红的酒,
有憎恶的墨黑的酒么?
那是上好的酒。
只怕是——我的心老了钝了,
喝着上好的酒,
也只如喝那无味的白水。
一九二三年三月十二日
24。花我爱这百合花,
她的香气薰的使人醉了,
我愿两手捧住了她,
便在这里睡了。
我爱这蔷薇花,
爱她那酽酒似的滋味,
我便埋头在她中间,
让我就此死罢。
十月二十六日,仿某调,学作情诗,在北京中一区。
25。昼梦
我是怯弱的人,常感到人间的悲哀与惊恐。
严冬的早晨,在小胡同里走着,遇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充血的脸庞隐过了自然的红晕,黑眼睛里还留着处女的光辉,但是正如冰里的花片,过于清寒了,——这悲哀的景象已经几乎近于神圣了。
胡同口外站着候座的车夫,粗麻布似的手巾从头上包到下颔,灰尘的脸的中间,两只眼现出不测的深渊,仿佛又是冷灰底下的炭火,看不见地逼人,我的心似乎炙的寒颤了。
我曾试我的力量,却还不能把院子里的蓖麻连根拔起。
我在山上叫喊,却只有返响回来,告诉我的声音的可痛地微弱。
我住何处去祈求呢?只有未知之人与未知之神了。
要去信托未知之人与未知之神,我的信心却又太薄弱一点了。
一九二三,一月三日
26。寻路的人
赠徐玉诺君
我是寻路的人。我日日走着路寻路,终于还未知道这路的方向。
现在才知道了,在悲哀中挣扎着正是自然之路,这是与一切生物共同的路,不过我们单独意识着罢了。
路的终点是死。我们便挣扎着往那里去,也便是到那里以前不得不挣扎着。
我曾在西四牌楼看见一辆汽车载了一个强盗往天桥去处决,我心里想,这太残酷了,为什么不照例用敞车送的呢?为什么不使他缓缓的看沿路的景色,听人家的谈论,走过应走的路程,再到应到的地点,却一阵风的把他送走了呢?这真是太残酷了。
我们谁不是坐在敞车上走着呢?有的以为是往天国去,正在歌笑;有的以为是下地狱去,正在悲哭;有的醉了,睡了。我却只想缓缓的走着,看沿路的景色,听人家的谈论,尽量地享受这些应得的苦和乐,至于路线如何,或是由西四牌楼往南,或是由东单牌楼往北,那有什么关系?
玉诺是于悲哀深有阅历的,这一回他的村寨被土匪攻破,只有他的父亲在外边,此外的人都还没有消息。他说,他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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