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号当铺》第9章


吕韵音微笑,忽然屈膝向韩诺鞠一个能,然后说:“谢谢你,老爷。”
韩诺一听“老爷”这两个字,脸突地涨红,他不好意思起来。
然而却又想再听多遍,他把妻子拉到怀中,在她耳畔细语:“多说一遍。”
她便乖巧娇柔地称呼他:“老爷”。
听得他心也痒,接着是妻子的娇笑。
韩诺忽然知道,他也会如自己父亲那样,一生也不纳妾。
他已经太满足于她。
回到英国之后,吕韵音真的找来一间教堂,以及订造了一袭婚纱。来观礼的都是韩诺的同学和他们在当地结识的朋友,婚礼完毕之后,还在草地上举行了一个小派对。
韩诺对教堂有一种奇妙的感应,他感觉到这小屋的神圣,却又不期然的,每当走近之时也会有点抗拒。他说不出那是为了什么,小时候也在神父开办的教会学校读书,只是一走近圣堂,心便虚。像心脏刹那间停上一停那样,有种休克的虚无。
刚才,在圣堂内宣誓永远爱她之时,他一边说话一边全身发抖,吕韵音望着他,还以为他是太紧张所致。
十字架上受苦受难的耶稣基督有何不妥当?令他不能靠得更近。
走到草地上之后,他坐下来休息了许久,不住的对着蓝天深呼吸。
吕韵音握住他的手,她说:“上主会保佑我们的婚烟。”
他一听,当下全身毛管寒起上来。这反应,是绝对的害怕。纵然,这明明是祝福。
所以三番四次妻子劝他入教,他也推辞。明显,还是有些东西不能与妻子分享。
不久之后,吕韵音怀了孕,韩诺兴奋莫名,再没有任何事比这一桩更刺激新奇,他将有与自己酷似的后代,孕育在他深爱的妻子的身体之中。
是不是太厉害了?一生人,什么也有了。
幸福,这就是幸福。
九个月之后,韩诺的儿子在六月出生,取名韩磊。
小磊长得跟韩诺一模一样,双眼皮高鼻子,小小娃儿,居然已十分英气。
然而又非常奇怪,小磊那双明清的大眼睛,望着成年人之时,仿佛有那透视一个人的能力,但凡接触过小磊的人,都有这大同小异的感觉。
是的,那种坚定、深邃、透彻的眼神,完全不配合初生四五个月的婴孩。怎可能看成一个成年人?怎可能有那些故事在内。
连吕韵音也说:“小磊不是有点太与众不同吗?是不是我多心?刚才Mrs Farrow与Mrs Howart讨论着婴孩的健康时,小磊目光内带着冷笑。”
韩诺把婴孩接过来抱在怀中,他观察了一会,说:“不觉得啊!”
吕韵音把脸凑过来,她说:“现在还可爱一点……”
接下来,小磊哗一声的哭了出来。之后,两名成年人都没把事情深究。再古怪,也还只是个小婴孩。
但看过小磊的人都会说:“他好像什么也知道。”“他什么也能看见的吧!”“这双眼睛,怎可能是婴儿的!”
而结论的一句是:“小磊是出类拔萃的孩子!现在已那么不同凡响了!”
韩诺与吕韵音,也就把这最后一句评语牢牢记住,抹杀了之前所有人的说话与怀疑。是的,只是小娃儿,成年人的心眼也太认真。他们宁可想得简单一点、美一点。
小磊开始学行,又牙牙学话,一切也显得正常,很喜欢玩,又喜欢大叫,吃东西糊得一头一脸都是,渐渐,也就不再有人记起他曾经有过的眼神,那种成年人也不习惯的通透冷峻。
当小磊十八个月之时,吕韵音提议带他去受洗,韩诺没什么意见,于是便与神父安排。虽然他对圣堂有不安的感应,但他不抗拒儿子成为教徒,有信仰,不会是坏事。
婴儿受洗是件重要的大事,吕韵音邀请各方友好到圣堂观礼。仪式在圣堂的中央,十字架之下举行,云石做的窝中盛满了水,小磊身穿白炮,被母亲抱住,神父一边颂祷一边把水轻拨到小磊身上,小磊一直没有太大的反应,是到最后神父接过小磊,把他放到云石窝中之时,小议忽然尖叫:“呀——呀——”
他挣脱离开神父的怀抱,在云石窝中乱拨双手,不断的狂叫,小小的身躯在浅水中上下跌堕,表情痛苦,尖叫加上双手伸前挣扎的动作,分明像个苦海中垂死的人。
代表救赎的受洗仪式,变得与死亡接近。
成年人惊吓起来。吕韵音急急上前,抱起儿子,小磊乱抓的手,在母亲左边的颈项上划破了一道血痕,十八个月大的孩子,抓出来的血痕,竟然那样深,血立刻淌下来,染在母亲白色衣领上的。
“算了吧!孩子不适,今天不受洗了!”韩诺上前一步,边拥抱妻儿边向大家宣布。
后来大家说起韩诺的儿子,都说他是名不能接近上主的孩子。
小磊自尝试受洗失败后,一直的病,发热、咳嗽。
父母看着,非常心痛。韩诺决定:“以后也不要带他走近圣堂。”
说这话时,他想起自己。
吕韵音反对:“如果他有什么不对劲,我们更要引导他走向神!”
韩诺却坚持:“不!”
“为什么?”吕韵音目光炯炯地望着丈夫。
韩诺深呼吸,尽力放轻语调,他解释:“宗教容许自由意志,你让小磊长大了之后自行挑选要接近还是不。”
吕韵音觉得有理,便不再与丈夫争辩下去。孩子的烧没退,还是身体紧要。
小磊病了三个月才康复,之后一直再无大险,也显得聪明伶俐,学习能力很高,不够两岁的小孩,中文、英文都懂得不少字汇,很讨人欢心。
与父亲也特别投缘,他喜爱韩诺的小提琴音乐,他会像个成年人那样,在书房中坐得端正地,感受这音乐的美。
某天,韩诺正在拉奏一段贝多芬Beethoven的慢板时,还在拉奏的中段,他听到一句说话:“我要你做的,你不能违抗我。”
韩诺把弓架起,音乐静止,他望向他的儿子。
书房内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他不能够确定,这声音的来源。
只见,他的儿子望着他笑,那笑容,像一个成年的男人。
韩诺向前走去,朝向儿子的方向,但觉,这十步之内的距离,像是千里的远。
而且惊心。
儿子的脸,那张成年男人的笑脸,凝在空气中,韩诺每行一步,都觉得那张脸橡在发出一个信号,陌生的,却又带着命令,令朝着这张脸的人,不得不走前去,不得不站到这个笑容的眼前。
韩诺与他的儿子只有半尺的距离,却忽然,儿子收起那张笑脸,在千分之一秒间,回复一个孩子应有的单纯、童真以及无知。
他望着他的爸爸。
瞬间,一切胶在空气中的惊惶倾刻瓦解。
韩磊伸出胖胖的双手。
韩诺忽然间,只想哭叫出来。
他抱住他的儿子,刚才短暂却又不明不白的恐惧,在骨肉拥抱的体温中一点一点地消逝。不见了,没有了,像是软绵绵,温暖甜蜜的一堆肉,只就是他的爱儿,单单纯纯,是他的儿子。
韩诺在余悸中怀疑着,那一句:“我要你做的,你不能违抗我。”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自此,韩诺十分留意韩磊的一举一动。
吕韵音却似乎没有为意儿子的不妥当,她看着韩磊,总是心满意足的。
他们请来了私人老师教导孩子,韩磊聪明伶俐,学东西很快上手。韩诺一直观察着儿子,当日子渐过,他逐渐怀疑,当天在书房所见的那张笑脸,是真抑或假。
或许,是自己多心。对了,事实本该如此。
韩磊已四岁了。一切,也相安无事。
就在此时,韩诺收到急件,他的父亲在家中病重,于是一家人急急忙忙收拾回中国。“路上,韩诺的心情都沉重,妻子伴着他,也是愁眉相对,只有小儿子,有那不知情的纯真快乐,天天在甲板上蹦跳晒太阳,可爱欢乐一如天使。
回到中国后,韩诺便知道父亲的病情有多重,大夫说已是时日无多。吕韵音时不时走到圣堂为韩老先生祈祷,作为一名贤慧的媳妇,她利用她的信仰协助家公渡过难关。
而一天傍晚,当韩诺抱着儿子准备把妻子从圣堂接回家之时,忽然,韩磊这样说:“你不要走近这地方。”
韩诺望着儿子,问:“小磊,你说什么?”
韩磊说:“我告诉你,这地方不是你来的。”
韩诺望进儿子的眼睛,才四岁的娃儿,目光内是一股认真,仿佛在说着真理。
韩诺忍着心中的迷惑,他问他的儿子:“为什么?”
他的回答是:“我们不属于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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