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术》第13章


二师兄拍拍大师兄的肩膀说:“这就是希望。人活着,得有希望。你希望她会永生,这是你努力并且快乐的原因。这个病人,我觉得她体质不错,开这么多刀,都挺过来了,奇迹,永远会发生,但首先是你不要放弃希望。对不起,我也相信,明天南南就会等到肾。”
二师兄走出去。
那一刻,我觉得他很像小马哥。只不过,小马哥是黑风衣,他穿着白大褂。
RENEE:
不要说给不给红包都一样。
我生宝宝的时候,就是来不及,老公一直在上班,我都要上推车了才赶过来签字,来不及给麻醉师红包,结果麻药打得不好,医生又不想等,就用的皮麻。打开肚子麻药的劲儿就过去了。
有谁的孩子是剖腹产,还用产钳夹出来的吗?有谁剖腹产缝十八针的吗?
3月30日
早上大师兄查房的时候特地到三十九号A加床去,他重新又看了看片子,再看了看病人身上横七竖八的刀疤,仔细研究了一下说:“对不起。我昨天的判断是错的。我和霍大夫讨论过了,我倾向于他的判断。你做好动手术的准备吧!后天早上,第一台。我替你查过黄历了,良辰吉日吉时。”
病人兴高采烈。
这个职业于我,简直像冰火九重天,我时而为之感动振奋心潮澎湃,时而情绪低落怀疑人生愤世嫉俗。我的心灵在接受各种考验和磨练,我不知道它是否已经伤痕累累,布满刀疤,抑或是柔软如初生蛋。我只有在敲开的那一刻才知道质地是什么。
累了,睡觉。
3月31日
你相信生命面前人人平等吗?
你是高官也好,是乞丐也罢,是名人亦可,是凡夫也行,生病的时候一样虚弱,受伤的时候一样脆弱,能生的生,该去的去,全凭运气。
这是我在二十岁以前对生命的理解。哪怕你家财万贯,哪怕你王公侯爵,你总逃不过个病。三国里张飞天不怕地不怕,诸葛亮只在手心写个病字,他就怕得不行。
我父亲得病的时候,医生跟他说,能用的药都给你用了,国务院副总理跟你得的是一个病,你俩用药没什么不同。
而今天,我很怀疑这个观点。人的生命在疾病面前,分三六九等,有的病,你有钱,不治变可治,有的病,你没钱,可治变不治。艾滋病在二十年前是不治之症,没钱的就故去了,有钱如约翰逊之流,到今天已经得病二十多年了,靠新特药维持,到现在还活着。他要是钱足够多的话,搞不好能等到艾滋被攻克的那一天。
今天急诊室里来了一个恐怖的病人。他进来的时候着实吓得护士不轻。他的脑子里横贯一根钢丝,从左太阳穴穿到右太阳穴,高烧不退。
我问了他的情况,他已经是骨癌晚期,锯掉一条腿,癌症已经转移到淋巴里,医生给他判断的生命期限,理论上也就几个月了。
他说他家在云南山区,很穷,看不起病,从医院里自己出来了,疼得不行,不想活了,拆下自行车轮圈里的钢丝自己砸进去的。谁知道砸进去几天了人也不死,这两天又动摇了,不想死了,请我们帮他拿出来。
科室就他的病例开了个特别会,反复讨论拿出钢丝的可行性,很危险,这根钢丝贯穿不少大血管,拿得不好就死在手术台上,反正他理论上也就几个月的命了,不如就这样放着吧!况且他一个人在这里,连签字的家属都没有,没法给他开刀。
可这家伙整天吊着戳着钢丝的脑袋在急诊中心晃也不是事儿。
吊了水退了烧之后,我又跟他谈了谈。
他的一番话让我感到胃酸上涌。他说,他这一辈子,刚三十岁,就差不多到头了,从十几岁辍学种地打工开始,到娶了媳妇生了两个娃娃,日子好不容易有点盼头,命没了。他不知道他的小孩和女人以后该怎么生活。他想死,就是怕给他们增加负担,家里已经没钱了,不值得为他这个废人再背债,可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活着,看着小孩长大。
他带着仅有的钱,来到这个大城市,刚下火车就满是羡慕。这里的房子多高啊,这里的人多有钱啊,这里的车多漂亮啊!大家都是人,为什么他连瞧病的钱都没有,而很多人要啥有啥。
末了,他说:“我要报复。我要报复这个社会!反正我烂命一条,没什么钱了,我真想找一捆炸药,放在地铁上,大家都死!你再有钱,你再牛气,你到死,总跟我一样了吧?”
我不寒而栗。
这医院,有多少人是这样的绝望。有多少人在底层困苦挣扎。
这一幢大楼里,十层以下的人,六个人甚至八个人一间病房,而楼外有一大群需要治病却排不上队的人在等待。
十层以上的人,住豪华单间,探望的人络绎不绝,礼品成山成海。
近日科里收了个VIP病人,光看看急诊手术医生的场面就可见一斑!车祸伤,患者因为酒后驾车自己撞上了大卡车的屁股,面部骨头能碎的都碎了,脑损伤。很及时,家属—个电话过来,我们医院相关科室的各位龙头老大等在门口会诊,骨科主任来了,耳鼻喉科主任上台了,整形外科主任亲自操刀了,阵容强大,科里的副教授也只有在一旁剪线的份。这一切只因为伤者的父亲是位高层领导,动一动都地震山摇。
手术很顺利,但是护士长很头疼,每天探视者排山倒海一般拥来,小小病房常常有十几、二十多个人围成水泄不通,空气污浊,院内感染怎么控制?都要多留陪人怎么拒绝?没办法,人家是VIP,你去说吧,病人妈妈正哭得死去活来,任何一句不恰当的话都有可能遭来老拳;你不说吧,病房走廊探出许多脑袋看着咱们,这一层楼热闹得都像七浦路了。我硬着头皮去提意见,陪人太多影响病人休息不说,还加大了病人感染的可能,毕竟家属朋友们不可能都消毒再操视吧?
大家还算比较配合,但是惊人又哭笑不得的一幕出现了,探视的人很自觉地排成两队,手里提着慰问品,不慌不忙地聊着,等着,一个一个进病房,轻手轻脚地进去,蹑手蹑脚地出来。等在外面的目光中充满羡慕,里面出来的抬手昂头间满是得意。这样你也不好说什么了,人家病房里面的陪人数的确是按照规定执行的。
我很想让这个领导来听听这个脑插钢丝的农民的话。如果这个社会,两头的人差距越来越大,他以为他可以永远享受太平吗?如果脑插钢丝的人多了,谁不是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谁知道自己会不会今天有明天无?
我在例会的时候,把脑插钢针的话原话复述。主任沉寂良久说:“社会变了。一切都变了。你们这些新来的医生可能都没有学过一篇文章,叫‘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那里面有一句话我到现在都记得:在我们的社会主义大家庭里,亿万劳动人民是一个亲密无间的整体。一根红线贯穿,颗颗红心相连,大家同呼吸,共甘苦……”
我父亲的那个年代,他是一名工人,他生病的时候,工会派人来轮流照顾,邻居同事亲朋好友都来帮忙。家里生活困难了,组织帮助,周围的人接济。那时候的日子,和今天比起来,那是太苦了。我们没有电视,没有娱乐,没有高消费,没有豪宅别墅,可我们的精神世界是丰富的,我们并没有体会到艰苦,我们的心很平和很踏实,我们知道有任何困难,我们都不会掉队,任何时候我们都有依靠。
“而现在呢?我们在医院这个环境里,看过多少人因为生病被企业辞退,因为生病夫妻离异,因为生病而丧失活下去的信心。”
“这个社会没有魂了。”
“魂这个东西,对人是多么的重要啊!在西方社会,一个人一旦被判定癌症,最先出现在你面前的人是神父,是教友,是你的灵魂安慰者,而不是医生、家属。我们这里,没有宗教,没有因果报应,没有敬侵的东西,再没有精神的支柱,这对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来说。是多么的可怕!”
“我有个想法。我首先承认,我从理智的角度上对待这个患者,认为他只有几个月的残存生命,不值得浪费钱财和精力甚至担风险给他做手术是错误的。我道歉。即使是一个被科学判断成没有医疗价值的人,挽救不回生命的人,他依旧是人,他是我们社会的组成部分,如果每个人都以功利效用的眼光去看待病人,能治好的,能为社会继续做贡献的就救,没用的就拉出去喂狗,我想唇亡齿寒,那些活着的人都会想,如果有一天,我到这步田地怎么办?医院,它不应该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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