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屐痕》第5章


我又想,既然出来的人都不会是等闲之辈,其中必有深沉之处吧,于是又翻读了一遍,发现很有一些妙处:本来21页就有‘讲究卫生’的条款,但49页上,又写‘不能对着当地居民住户小便’;在第6页上就写了‘必须遵守当地宗教信仰,群众习俗’;第72页上又有‘在当地人众下午礼拜时,不可围观,不可交谈’;第17页上明明写着‘非经批准,不得向当地群众借东西’;第96页上又写‘不得要求玩弄当地群众的枪支’;我想‘枪支’不是东西吗?真是一方面文理不通,二方面是脱了裤子打屁——多此一举。但我知道,我只有执行的份,万不可以说三道四的。还有就是不尽人情的规定,如‘不准过问自己的工资、资金、伙尾情况’,工资是固定的,可以不问,奖金也不准问,而且伙尾,什么叫伙尾,莫非伙房还有尾巴?‘不准与当地人接近,特别不准与妇女交谈’,不免令我发笑,为何不写保持距离只能是多少米?话都不懂,怎么交谈,接近都不准嘛,妇女不是当地人吗?算了,我一定要认认真真守规定,稳稳妥妥挣美元。
殊知半月之后,这些规定,对我是大见奇功,因为生活相当平稳,省却了在国内的一切杂乱事务。报纸是每月来一次,清一色的《人民》《经济》,省级报刊是不对外的;伙食均匀,每日三餐,有荤有素,而且领导鼓励吃饱吃好,每周聚餐一次,由四菜变为八菜,外加每桌白酒一瓶,因为不与外人接触,国内的‘内销转出口’的清蒸猪肉肘子照吃,吃得你发烦,每人每月要从自己管理的一分蔬菜地上交50斤蔬菜,多交有奖励。所以,新鲜蔬菜有的是,每周学习三次,领导说的,大体是生产任务,纪律,一再重复管理规定,还有就是安全。开会不须发言,我们也无发言愿望。早上四时发电,夜晚十二点熄灯,领导有一个应急电池灯应急,群众则用自己的手电筒。工人每间活动房住十二人,干部住六人,一切简单明了。
唯一烦人的,就是工作,因为可能不时受到当地人的阻挡干扰,原因是修路的田边地角,取土用石,开山放炮,总要涉及居民利益。因之,也有一些磨擦,好在上面已经明确告示,事不干己,叫干就干,喊停就停,事情自有队长、翻译、当地警察处理。
每月休息两天,一件事,打扫卫生,余时种植蔬菜。不学习的晚上,可以看电视,有时连续剧,有时是前半个月的《新闻联播》堆积在一块放。每天的必修科目之一,就是洗澡,中午的水由老天爷掌握温度,非常适宜,水龙头一开,喷头哗哗而下,好。晚上收工,中东油价便宜,油烧的锅炉,使水温达到三四十度,也好。我想,这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得其所哉耶。
我每月要例行的与队长一道,下山去技术组开会一次,因为虽未任职,但身份在焉,而且,享受着二级薪资待遇,与队长等同。开会除去安排生产,就是讲形势。开始颇感兴趣,那位老厅讲话,因为水平高,语言不多而且正统,使你不能不有所敬畏;只是他操川南口音,与艺术表演家陈强先生在电影《抓壮丁》中王保长的话音相仿,听起来一联系,就忍俊不禁,于是就来一个“掩口葫芦而笑”。但他说当地的形势比较混乱,始则听到紧张,似乎马上要开战火一样,以后经常说的似乎都差不多,恍惚战火都是隔山炮;今天紧张,明天又有人来居间调停,又是由干戈化为玉帛。以后想天塌下来,有长子顶着,‘吹皱一池春水,干卿甚事?’于是心安理得,继而心广体胖,三个月下来一称,长了两斤半。于是,就悄然的来高眼看浮世,要研究一下当地民俗。
三、问俗察讳
不知道在哪儿听见过这两句话,‘欲知前方事,要问过来人’,‘不因渔父引,怎得见波涛’。我要去高眼看浮世,也要去请问过来人。
此人是一名试验工程师,与我算是渊源深厚,就是反差很大。1952年四川由川东、南、西、北并省时,我由川北,他在川西一道就读于一所修马路的中专,同一年级学科,他甲班,我乙班,;他家里开着一个叫‘金不换’的膏药铺,收入颇丰,兼之此君仪表不凡,常作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我则是家道中落,相当寒酸,模样也属歪瓜劣枣的范围,这就是反差。心里不平衡,就容易闹矛盾。比如他开口闭口就是‘我们成都平原,你们乡坝头’,我必然要反驳说为‘你们川西坝,我们锦秀山’与之反击;在听说他给我取一绰号为‘山间土包子’之后,我马上就回报他是‘坝上耍公爷’。但他成绩好,我则中人以下。斗转星移,光阴荏苒,毕业时,大家同时被分配于省城厅的下属单位,他的是局,局里的房建实习生;我则为院,院里的测量实习生。似乎反差在缩小。
不期五七年两人先后落马,他是学舌于一个叫什么李康年的资本家,说‘定息20年不是剥削,只是不劳而获’,原来他家的‘金不换’已被合营,名字也没有了,难免手头紧张。当时他正与一位南国佳人在恋爱,难免也要开销的。殊知这一学舌,经过一番演译、一番张扬这事就搞大了。对他一批判,才发现在校读书时,即有两大罪恶,一个是在学习总路线的热潮中,他说过一句‘在总路线的光辉照耀下,我又洗完了一双袜子’的反动话,还有是上级大讲汽车运输的优越性,说是可以门对门的运输时,他居然说:‘鸡公车还可以推到堂屋里,’因之,他被正式定性为‘正右“,发配西昌。
我则是有人揭发我看反动书籍,一本是什么《西方名著摘要》,一位工人大哥说‘里面不但有’白拿图‘的理想国,还有’马儿杀‘的人口论;’有人又补充,说是我‘还有一本是修正头子的’铁托儿‘在什么普拉的演说’。当然是也有罪了,好在这两本书都是出版社正式出的;但在批斗会上,又有人揭发我读书时,就是不遵守纪律,先后有两次操行为丙级,看来也够资格入闱。只是上司悲悯,网开半面,定为“准右”,发配凉山。
这样,俩人的反差也不大。而在文革中,两人又都有“五升三”的安排,即按照地、富、反、坏、右的排序,都升级当上了三爷,由右而反了。不过,人民宽大,当局分析,我等家伙,在一般情况下,是‘反而不动’的,留在单位,平日办事情,早晚搞卫生,节假日看门守户,马虎可以。所以两个都不曾真正进局子,上笼子。
三中之后,说是都被误会了。应该予以改正。王的老妻在他五升三时,已离他而去,所以单脚利手,回成都原局,分配学校教书,就人模狗样的为人师表,进而当上了什么‘高教’。而我则是老妻不弃,一家团圆,返单位,拖斗太重,不好安排,说是推倒重来即是,三混五逛,不知怎么也当起‘正处’‘高工’了。以后,不知怎么,都赶起援外潮,于是,又先后会见于也门国的阿斯卡尼亚(askarieh)到拉普欧斯(lab‘ous)公路上当起’员外郎‘了。不过,他有试验室主任兼试验员再兼试验工的实职,我则是有队长而后补的虚职,主要任务是与专家共晒太阳。彼此相见,大家都老了,遥想当年,不免相对一笑。问及当地习俗,他说:“一言难尽,后天我假公济私,到你那儿,与你细谈。”
乃至见面后,他先是感谢我前年为他推荐一名学生时,我的一记“反踢拐”,将其人介绍到县上去上班。他说,咱们两人可谓‘和尚不亲帽儿亲’了。我说彼此彼此。他说,今天,你做起一副‘不耻下问’的样子,那么,我也就说几句。还是先内后外。这么说吧,内部的事情,盘根错节,说不大清楚。外部的事情,纷纭复杂,也说不清楚。
我说,这几年你怎么变化的这样油滑,完全是一副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态度。亏你还口口声声帽儿亲呢。
他说,内部的事情,这么看,叫做‘人人有来头,个个有顾忌,彼此戒备深,上下不通气,大棒胡萝卜,都是作态的,只管找美元,不用伤和气’。
我说,你怎么变化成说顺口溜的人了,那如何能够人模狗样的为人师表。在课堂上你也是这样胡闹的吗。
他沉吟了一下,说,这些事情,你慢慢体会吧。你小子能够东山再起,搞了个什么官来当,现在居然又混入我援外行列,你的水深水浅,我也搞不清楚。还是先给你介绍也门的风俗吧。
我说‘不忙,你说一下,监理的事情。’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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