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和她的男人们》第20章


痛心地认错。伤害了你我的爱,带来了伤害的结果!
田田虽然纯粹是模仿着名歌星的唱法,但因为她天生了略有沙哑的音色,演唱时又大睁着迷茫无神的双眼,如同在梦游一般,所以竟正好吻合了那首歌词凄婉的意味。歌声一停,不等那乐队的袅袅余音奏完,场内就轰地一声爆发了掌声,有一个长发青年竟忘乎所以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挥着双臂大喊:
“歌仙子万岁!欢迎歌仙子再来一个!”
这一声呐喊马上就招来了一大片呼应:“歌仙子!歌仙子!歌仙子再来一个!”
田阿根被这声声呐喊震得心头一阵阵发痛。
“不能多唱,可不能多唱呀!”他恨不能也挺身站出来吼,“我们田田要吃不消的呀!”
剧场突然安静了下来。乐队在老平头的指挥下,奏起了《思念》的曲调。田田一甩话筒,踏起舞步,融入了方万里率队的“蝴蝶”之中。她连下台喝口水喘口气的片刻休息都没有,紧接着又开始了第二支歌的表演!
田阿根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后台扑去。他的身后紧随着另一个人。他是白寅。虽然坐在最后一排,他已经预感到病人的承受力已接受最高限度了。
二十六
没人搭理冲入后台来的这一土一洋一矮一高一胖一瘦的两个老头儿。所有的人都挤到幕两侧,半是惊讶半是紧张地观看着田田的表演。田田模仿着毛阿敏的歌唱和舞蹈,表演得简直与录像带上的图像不差分厘,这实在太让人不可思议了。田阿根左顾右盼地找路辛,看见他正瞪大了眼站在台角注视着台上,还不时地与乐池里的指挥打着手势,终于还是没敢上前。白寅则找了个角落,坐上了一只道具箱。
田阿根扭头一眼瞥见他,连忙打招呼:“啊白医生,我……”
“坐!坐!”白寅向他招了招手,“我认得你,田师傅。”
“我们田田……”
“先不说别的了。”白寅指指箱子另一边,“坐吧,等一会儿她发作了,你帮一把。”
“是,是。”田阿根诺诺地。在这位头发花白的大医生面前,他觉得有愧。
乐声停了,剧场里的鼓掌顿脚呐喊地动山摇般传入后台。田田被方万里搀扶着隐入了幕布后。她居然并没有出现头一天彩排时的症状,只是两只眼睛出奇地睁得大大的,闪着异乎寻常的亮光。林林忙着爬下灯架,白瑜端过来一杯水,哈益华捏了块干毛巾也往前凑。可是路辛突然一横身子挡在了田田面前:
“再唱一支!《疯狂歌女》!《爱得死去活来!》”
“《疯狂歌女》……”田田喃喃地。
“对!你是疯狂歌女!疯狂歌女!”路辛尽量放大嗓门,因为那台下传来的呐喊实在太强烈了!“歌仙子,来一个!歌仙子,来一个!”
“不!”白瑜尖叫道,“我决不报这个幕!”
“用不着你!”路辛对她吼。
“哥儿,不行啊!”哈益华拉了拉他的胳膊。
“管你的音响去!”路辛甩开他,又对刚下了灯架的林林一瞪眼:“上去!打强光!”
林林咬着牙,两个指头将手中的一粒药片捻成粉末。
当乐队奏起了《疯狂歌女》的主题典,当田田如嘶叫如长嚎如悲喊如痛哭的歌声再一次响起时,路凌波的心,好像一下子被击成了碎片。她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的邻座是一个熟人,见她脸色不对,慌忙扶了她,走向后台。
那悲恸般的歌声传向后头。田阿根捧住了脑袋呻吟了起来:“田田啊,我可怜的囡啊,她的头,一定痛得不得了了啊——”
白寅冷冷地接口道:“不错,病人此刻一定是在痛苦的煎熬中。”
“她马上就要抽筋了,可怜啊——”
“免不了。严重痉挛。”
“这么让她干下去是在活活地折磨她呀!她的亲妈知道了自己的亲骨肉在这么遭罪,不心疼死呀——”
白寅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正是她的母亲,把她当成了摇钱树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田阿根抬起了头,糊满了眼泪鼻涕的脸冲着白寅:“白医生你哪里知道呀,田田是我们领来的囡哪!世上哪有这种事呢,她的亲生的娘,就是路经理的妈,那个看不见了的路老师呀——”
白寅如遭雷击,眼前直冒金星:“什么!你,你说什么?”
“天数呀天数!”田阿根撸着泪水,“这路经理,也不知道这个田田,其实正是她的同胞妹妹呀!”
白寅只感到五内俱焚,整个身子如猛地被抽空了一般。他抖颤着手,打开了手中的皮包。那里面的急救药,先得给自己用了。他取出了一支硝酸甘油。
还没等他那小瓶药片倒入口内,只听得门口一声尖叫:“快来人呀,路老师昏倒了!”
路凌波听到了一切。她那羸弱的心脏,再难承受住这一击。
救护车带走了路凌波和田田母女俩。田田没唱完那曲《爱得死去活来》就颓然倒入了方万里的怀中。
近千名观众静静地候在剧场里。没有谁料到看戏看出这么一个结果。更没有谁料到舞台空场仅只一会儿功夫,灯光突然大亮,申江歌舞团的经理路辛脖子上挂着吉他兀然一人立于台中央。他脸色惨白,五官扭曲得完全变了形,声音嘶哑着开了口:
“各位,我刚才知道,歌仙子田田,是我的妹妹,我的一母所生的同胞妹妹……”
场内鸦雀无声。
“她有病,她是个大脑畸变患者。她对歌星的模仿只是她的一种病态表现。她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却被我驱使着作牛作马,充当人生搏斗场上的苦力。因为极度的疲劳和兴奋,她刚才昏死在台上,已经送到医院抢救去了。而我的母亲,因为亲眼目睹了这悲惨的一幕,也被我气昏在后台,复生的希望,恐怕是不大了……”
他哽咽着,吞下涌上喉头的苦涩的泪水。静默的观众等着他。他摘下了吉他,继续说了下去:“这场演出,是‘歌仙子’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只要她活过来,我再也不会把她送上这舞台,这残酷的人生舞台了!我恭请大家原谅,请大家听我一支谢罪的歌,在理解了我的心情之后,同意我们提前散场!”
他用嘶哑的声音唱了起来:
我是一粒种子,随风而来时我不知为什么我是一粒种子;
我是一株嫩苗,破土而出时我不知为什么我没在土里烂掉;
我是一棵小树,狂风暴雨中我不知为什么我竟未曾夭折;
我没有成为一座栋梁,枝摧干折时我方明白了我本来就不是栋梁!
他的歌声转为疯狂:
我是种子时,我不过是随风而来!我是嫩苗时,风暴曾将我摧残!
我是小树时,细弱的枝干早已畸变,我不是栋梁,我哪里是栋梁之材!
我哪里是栋梁之材!
他戛然停止了歌唱,一躬到地。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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