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最后一个处女》第14章


条船上俄罗斯静如湖水的眸子,在上午的阿哈湖,我还看不出什么没动。
教室里枯燥的说教,二中那份过重的承诺,我是无可奈何的,看在阿哈湖面上,姑且放纵我这一次罢。
男男女女围着一大堆野火,一手拿树枝烤牛肉烤香肠,一手提着贝克啤酒,半生半熟,半油半盐,半咽半吞地吃喝。嫩柔的香味,轻轻浮在白花花的阳光底,你教我如何拒绝,如何不心动?何况,一缕缕炊烟,梦一般在我头上轻旋,轻旋。
回归阿哈湖。这口号,应该由我们这群占尽阿哈湖春色的年少提出,应该被普天下敢放纵自己的男女膜拜。
两只鹰悠悠然盘旋湖上,白云的苍老,阿哈湖的残缺,一时间,裸现了。“有第三者入侵。”停美说。大家无动于衷,只懒洋洋地把目光掠过阿哈湖,掠过蓝天,掠过白云……
“第三者大多时候恰恰是最哀艳的。成功的,差不多成绝唱。”波儿瞟她一眼,流浪儿那样弹出烟头。
“悲剧可预料而无法绕开。”松松这样玩深沉。
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三只鹰和谐地飘扬,飘扬,无所谓起点,无所谓终点。
我们追逐的是什么?问题越来越明显,答案越来越迷茫。
工学院出发时,俄罗斯三令五申。今天是临时搭配。谁也不许心动。望着花枝招展的女孩。波儿安子他们把俄罗斯乌鸦般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抛媚眼的抛媚眼,献殷勤的献殷勤——这年头宁可拔苗助长也不守株待兔。
唐朝乐队的喊声,怂恿着远外的山,怂恿着脚下的水。大家赤了脚,红的白的,在荒岛上跳印第安舞。这时候,世界的中心不在格林尼治,也不在耶路撒冷,而是阿哈湖。
野火的焰子给青烟取代后,疲劳连同淡淡的忧郁袭进心扉。拥是拥着俄罗斯,但总有一种失落,无言的,从远外堆到脚下。
我们注定要丧失青春,我们注定要擦肩而过——可是,我们都挡不住我们的心动。正如英子总结:阿哈湖是大家的,心,是自己的。
四十三
“开灯!”
“是。”
“我要喝茶。”
“你先闭眼,我裸体。”
“我不闭。”
“唉呀芳儿,这不是十六世纪。”
“大胆,今天谁是老爷?”
“奴才不敢。”
我翻身起床,弯腰驼背去窗子边抬茶杯。
人面前赤裸,灵魂浮得很浅。简直浪荡在茶杯边缘,随时有可能给俄罗斯一口吞下。
“念书听,长夜漫漫,睡什么睡?”
我奴颜媚骨地翻开枕头边的书。
“‘我们在研究的是一个辉煌的时代,公认为意大利最了不起的创造,包括十五世纪的最后二十五年和十六世纪最初的三四十年。在这个小小的范围之内,像雨后春笋般出现一批成就卓越的艺术家:雷奥那多。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基罗、乔乔纳、铁相——这个范围界限分明,往后退一步,艺术尚未成熟;向前进一步,艺术已经败坏——’”
“不听不听。绘画的作用在于对现实的肯定。你打击我?”俄罗斯白头宫女般感喟。“铁相,我的老师最佩服。有个叫,叫提香的,对,提香。我临摹过《忏悔的玛格达林》,参加县书画展,老师二话不说给压了。后来他书面告诉我,提香是歌颂性爱的,我气啊——不说了。我要听周邦彦的词。”
“夜半三更,哪去找周邦彦的词?”我本想夸夸她画了三分之一的圣母,见她颦眉,只好懒得说。
“那韦庄的也将就。‘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分明什么’,”俄罗斯像一尊神。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昨夜夜半,昨夜夜半——”我默念再三,始终记不起这首哀艳的《女冠子》。
“这样吧,我给你背诵《凤凰台上忆吹萧》。”我小心谨慎地讨好。
“嗯,名儿倒顺心。试试看”。俄罗斯没为难我。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
“如此哀声叹气之作,难登大雅之堂?我要听《中国民间风情》。”
恭维双卿这首词的话还来不及说,俄罗斯一棒子打死。
“夜深了——”
“大胆!有你讨价还价的地方吗?”
“奴才错了。傩戏,源于……”
这叫情调吗?我苦笑。可是,为什么不挑灯夜读《瓦尔登湖》,要自讨苦吃地演着连篇废话?青春是我自己的,用它做什么,却不见得是我说了算。难道说我真有被奴役的天性?这样寻思,口中颠三倒四念着。我差不多听到鸡叫了。明天,一张纸那么厚的明天站在窗前。我从没对明天这样渴望过。
怪就怪在上海来的朋友。在红砖房吃完豆腐火锅,端着我泡的英德红茶,他热烈表扬我。宁婷则不以为。她说我结婚前肯定会处处体贴,洗小白菜拣折儿根,以后妻子轮班,一轮就是一辈子。为了表现我对女性的尊重和对自由的热爱,也想温习一下旧式夫妻所过的日子,我民主了又民主,宽容了又宽容——丧心病狂让俄罗斯过过老爷瘾,才一天,我后悔不迭。
四十四
从小酒店到红砖房,中间是一个荒废的院子。每天傍晚,总有几个年轻的学生在那儿谈天说地。没有买到蜡烛,我两手空空穿过院子时,看见有人相拥着在咝咝咝响的风中哭泣。心里很不是滋味。无端觉得,没有电,文明多少显得有些古怪。
俄罗斯去艺专还没回来,红砖房死水般无声无息。我坐在写字桌边,一闪一闪玩打火机。在这闪烁的光亮里,我又一次看见故乡,那座风咝咝响的城,那座我曾经愿意拥着我的初恋,悄悄度过一生的城。
第一封信
南哥:
生气了?整天瞎忙,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滑过去了。也没给你写信,对不起。
不过,要是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你也许会可怜或笑话我。想告诉你,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你自个儿想吧。我只想说明,我比任何时候都规矩——至少南哥所嘱咐的,我都百分之百地做到了。那倒不是因为你要求(关心),而是我根本不愿在别人的面前放纵自己。相对来说,我更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个看着什么地方一动不动的发呆。也很少有所谓的空虚。要是我真想等什么人的话,我并不怀疑我可等上一百年。
南哥,我不想考虑你那些言外之意,不过我想说明,几千年前我就长大了。请你以后别再胡说“你还小还小”这类浑话。南哥自认曾经沧海,但有时未免夜郎自大。不知南哥是否想到,你所看透的人和事,为什么就不可能是同一类中的许多人和事?
当然,南哥大概不适应我的方式,那也得请你不要再用风雅女士的框框来套我。否则,你会觉得我一天比一天庸俗,是地地道道的小女人了。
祝好梦
Z
四月三日
生命是一个遗弃过程,爱情是其间的一座桥,涨水季节,桥没留神就给淹了。
第二封信
南哥:
就算你猜对吧,我不考试了。
南,我实在错不开时间,所以想九月份再参加自考。但愿你别太生气和过份哀叹白费心机——我可以想象你是怎样数落我。你怎么说都是对的,只要不影响你的功课。
准考证我取回来了,看着它总觉得对不住你。
我每天都是七点半起床——其实常常是六点半就醒了。以后的时间便用来想你。本来应该晚上想您,早上用来看书的,可是晚上总来不及思念就溜进了梦里。时间一长,便成了习惯。
南哥说的确实是道理,只是我觉悟不高一直难以贯彻。本来也想找几句道理来——转念一想,即使说了,也不过是我的道理,南哥是万万不会设身处地的。据我和南哥的历史告诉我,南哥的道理成熟的那天起,别人都是幼稚的了。
下班了,兰姐催走。
五月五夜
是什么时候,爱情从我身边走过,又是什么时候,爱情曾脉脉地注视我?我无可奈何地看到,青春是场交易,与其赌承诺,不如赌拥有。
最后一封信
南哥:
望着你消失在雨中,心一下子空荡荡的。无聊地在屋里窜了两圈,毫无理由地生起闷气来。
不知你坐的车是否开动,我已经开始给你写这封信了。
那晚独自走了长长的路,想了很多吧。
不管你的结论是什么,也不管是否于事有补,我还是要为我的胡言乱语向你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情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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