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时代》第29章


一阵噪动掠过,人人的脸上均泛起了一派激动的红光。蓦然听得一人道:“五十万!”
大胡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起码一百万!”
又一位中层干部道:“小儿科,我看有一百五十万!”
马凉笑而不语。
小个子也变得有些张口结舌了:“这这这,这一定是一串很辉煌的天文数字!”
马凉慢慢地伸出了四根指头:“四百万!同志们,四百万人民的那个币哪!”
设备科科长激动得眼珠子直放光:“那,马头,你为什么不再接再厉地做下去呢?为什么要突然下令撤军呢?要知道形势大好,一片光明哪!”
马凉很冷静地摇摇头:“我不会贪得无厌,我觉得在座的各位和我一样并不具备炒期货的三大素质:一、雄厚的实力——我们连皮带骨头只不过七百万不到,充其量只能算是散户小户;二、赢得起也输得起的心理素质——赢了,不要以为自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输了,也千万不要跳楼;三、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精力和时间。”
他环顾了一下大家:“千万不要以为在沙滩上踩出了一行很深的脚印,就以为自己是很有脚力了。这几年大家看得多也听得多了,股市风云变化莫测,顷刻间令多少昨日英雄死无葬身之地,而期货市场的变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马凉的话语令人震惊,大家开始冷静下来了。
“还有一个重要因素迫使我们不得不撤军——春风厂是借用了一家有色金属加工厂的账号在做铝材期货,这是好朋友帮忙,而按有关规定,春风机械厂是无法做金属期货的。还有,那家有色金属加工厂见我们做得好,金属期货坚挺,自己也要下海去做了,我们理所当然得归还这只盘子,也该见好就收嘛。”
大家这才恍然,原来春风厂做期货还有这么多的故事。
小个子有点大惑不解了:“既然是这样,那么今天召集大家开这个会的目的是……”
马凉点点头:“问得好。其实这个会的目的是我想问一问大家,这四百万元该怎么用?”
什么怎么用?大家揣摸不透马凉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一时间只能面面相觑了。
马凉伸手指了一下计划科科长和供应科科长:“这些日子你们不是一直在缠着我要一笔资金吗,说什么干部们从办公大楼搬到厂区来以后,简陋的办公场所影响了工作,要求动用资金在厂区里翻造一幢三四层楼的办公楼……你们现在怎么不开口了?”
计划科科长点了点头:“我们确实有这个想法,正在酝酿怎样向你开口要钱,可是你抢先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
有人笑了,气氛显得有点活跃起来了。
大胡子车间主任要求发言:“我有个请求,是否能考虑再添置一辆大客车,职工们办红白喜事呀,周末外出旅游呀,加上现在又是双休日了,等等等等,厂里原有的一辆大客车已经远远跟不上需要了……”
既然有人连大客车都提了出来,还有什么口不好开?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提出了许多瓜分这四百万元的用法。
马凉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默默地听着。
小个子看了看马凉的脸色,大声地嚷了起来:“马头,这些年来弟兄们还不都是听你这‘带头马’的,哪一回咱们也没输给人家过,你就快些向大家伙儿亮亮底,谈谈你的想法吧!”
大家都哄笑起来:“对对,你就别打门包了,快说吧!”
马凉略略沉吟了一下,“大家刚才说的全都有理,该买的就买,该花的就花,该翻造的就翻造……不过,我总觉得那是以后的事,并不是当务之急。”
他这么一定调子,大家忽然不好再说什么了。
马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刚才大家谈的那些个事事物物,我暂时还没能看到那么远。我是厂长,不能不对鼻子底下的春风厂看得清楚一点。我还希望在座的都能像我一样近视,对各自鼻子底下的车间和部门多看看。”
他的话锋一转,语调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了:“尽管报纸上可以把那些一夜走红的大户们炒得滚烫火热,但是绝大多数人还是炒不起发财梦的。至少我们春风厂的工薪阶层是这样。就拿前天下午范国忠的那件事来说吧,当时他在厂工会缠着工会主席苦苦哀求——哀求什么?哀求几十块钱的困难补助,据说他缠了工会主席整整一天!正巧给我撞见了,我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小个子主任,他是你们车间的吧?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情况……”
小个子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是的,小范是我这儿的车工,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他的老婆又下岗了,有一个才上中学的女儿。一家大小三口人,全凭他的三百来块工资和老婆七八十块下岗工资开销。吃不上干的就喝稀的,顾得了生病的就顾不了念书的。你让小范怎么办?他那个心脏病本该休息,但有好几次发高热到三十九度还不肯请病假,不少人都劝他何必这样硬撑呢。他说什么?他说:我敢请病假吗,我请得起病假吗,如今的开销还不是全依赖在那几个奖金上吗!小范是困难,可是他又恰恰挤不进长期补助条文规定的范围内。你们说,我这个车间主任该怎么办?除了在班组里尽量不分配他干重活累活外,就是尽力帮他多争取些临时性的补助……其他,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马凉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响:“我还知道范国忠的另外一件事,听说他前天大清老早和他老婆双双下海去菜场门口经商了。”
众人一惊。
马凉又道:“他们做的是小本生意,摆了个葱姜小摊。谁知道买主还没上门,就来了个戴袖章的,先收了他们两块钱的市场管理费。十分钟后又来了个拎包的,又收了两块钱的清洁卫生费,这下该完了吧?不,最后来了几位市容整顿的,一下子就把他们夫妻拍档的葱委统统没收了,据说还要罚款!可怜他们都快把口袋底挖穿了,能够交得出去的还就是那么几个圆溜溜的银光灿烂的铝角子!”
尽管马凉有意识地将这件事讲得轻松调侃,可就是没一个人能够轻松得起来。
马凉看了看大家:“你们都很清楚,只要不是患了绝症,不是遭了天火烧,我们根本无法进行什么补助、募捐之类的救援活动。不要以为范国忠的故事在春风厂是绝无仅有,我还可以举一个夏今成夏高工的例子,他的收入就比较而言略微高一点,可全部加在一起也只有七百多块钱呵!有个乡镇企业曾经出两千三千的高薪聘用他,他没去——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私下里他也曾托王总问过我,能不能给他办理提前退休手续……”
马凉苦笑了:“像夏今成这样老实得近乎迂腐的技术人员,像范国忠这样为了三五十块补助费苦苦哀求一天的例子,在春风厂可以说是一抓一大把,你们都在下面,接触得应该比我更多:有的是老婆单位经济效益不景气,连报销医药费都得用厂里的产品袜子、运动衫什么的来冲抵;有的是丈夫在单位里下岗了,每月轮到去拿那一百出头的工资时常常都是‘且待下个月分解’;还有的……”
小个子一下子站了起来:“马头,别说了!那四百万,你说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对,”大胡子也用力地擂了一下桌子,“听你的!”
其他的车间主任也一片声地表态赞同。
马凉赞许地点点头:“既然大家的想法能够统一了,那么我就说说自己的初步设想:全厂在职职工是一千五百人,外加上退休工人五百,一共有两千人。这四百万一个子儿都不留,人均一份,给全厂职工发个两千元的大红包!你们看行不行?”
“行!”在这种形势下,车间主任们谁都不甘落后。
“那好,既然大家一致通过了,那么我就给在座的每一位提前发放红包了。”马凉开始给大家分发早先就堆放在一旁的那些个大号信封,“至于我呢,尺码也和大家一样,利益共沾嘛,而大家则和全厂的工人兄弟们一个价位,每人两千元,数目是稍微少了一些,只能这么说吧,算是一丁点儿心意罢了。”
大家一一从马凉的手里接过大信封“红包”,却见他的脸上依然是一片沉重:“这两千块钱仅仅是暂时解决问题,我们应该告诉工人们,千万不要把春风厂的形势估计得太乐观,我们的大希望大腾飞应该放到‘引进项目’上去!”
他看了看大家:“到时候真刀实枪地干,你们这班弟兄可别给我马头丢脸呵……好,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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