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机密》第11章


每一次小六子走后,王师傅既有点兴奋难耐,又有点惴惴不安,而且这种喜忧参半的心情,随着小六子的长大日渐加剧了。
自从于主任宣布了“四项纪律”以后,断断续续的,小六子梦见了内蒙古的地震,梦见了大西南的卫星发射,梦见了新疆的核武器爆炸,梦见了长江的洪水和东南沿海的台风……但是,王师傅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了。
在王师傅眼里,小六子原来的梦就是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路面平坦,方向正确,但是,现在这条路却慢慢地劈叉儿了。这一年来,小六子好几回梦见大海上面飘白云、蓝天下面开鲜花什么的。更过分的是,他还好几次稀里糊涂地梦见大灰狼小绵羊什么的——这都怪商老师讲的那个破故事。王师傅发现小六子做梦的质量越来越不稳定了,一会儿半成品,一会儿甚至就是次品。好在主流还说的过去——瑕不掩瑜吧,尤其是在海城地震的前一天,小六子一举梦见了好多好多的房子倒塌了,地上流着很多很多的鲜血……果然,第二天就是海城地震了。
大海和大灰狼是有负领导关怀与厚爱的,蓝天和小绵羊是换不来布票肉票鸡蛋白糖什么的。所以,王师傅在一片比较莺歌燕舞的大好形势下,早已忧心忡忡甚至如焚了,而且元旦刚过,王师傅的这种担忧便成为了现实。
那是星期一的晚上,街口突然停了一辆北京吉普,车上坐着两个军人,也不说话,只是严肃地坐着。一看车牌子,于主任和王师傅都知道这是接送小六子的车辆,所以这台不期而至的吉普车让他们一下子手足无措了。
将军儿啦,将军儿啦!王师傅心里叫苦不迭。
几年的接触,于主任已经跟李秘书积累了相当的阶级情谊。他转弯抹角地打探李秘书,首长为什么要派车值班呢?有什么新动向吗?
李秘书透漏说,首长去北京开了一天会,回来后,就布置这个任务了。
一月的渤海,北风呼啸,天寒地冻。从星期一开始,每到晚上,这台吉普车总要停在向阳街的街口。于主任知道主要矛盾在哪里,于是他亲自带领区街两级班子,给王师傅家送去了一个猪头、一床新棉被和两麻袋上好的大烟煤。于主任叮嘱王师傅,晚上让小六子烫烫脚,睡前别喝水以免半夜解手,火炕不能太热以免感冒……于主任毕竟是干部,看着猴急猴急的王师傅,他郑重叮嘱道,要学会外松内紧,不能给孩子太多压力,欲速则不达啊!
抓住了主要矛盾,也不忘次要矛盾。于主任安排小刘每天晚上给车上的战士送去暖水袋,而且每两个小时去换一次热水。
本来,于主任提升后,按照自己的级别,完全可以调换一处宽敞的房子。但是,因为小六子,为了工作方便,于主任依旧坚守在向阳街挤挤巴巴的破房子里。这几天,于主任一只眼盯着小六子的动静,一只眼更加密切地关注着国家大事:《人民日报》发表毛泽东在1965年的两首诗词《水调歌。重上井冈山》、《念奴娇。鸟儿问答》,焦作至枝城铁路建成通车,两报一刊发表元旦社论《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山东胜利油田化工总厂炼油厂建成投产,故事片《决裂》上演,六名被释人员获准返回台湾,《人民文学》和《诗刊》重新出版……于主任恨不得把《人民日报》的每一个字都翻过来看看。
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大事,使得徐主任派车过来值班呢。
自从北京吉普值班之后,于主任晚上也睡不着觉了。深夜,于主任烦乱地翻弄着像文件一样的报纸和像报纸一样的文件,昏昏沉沉地分析国内外局势。他把半导体捧在手里,不断地调拨着频道。一直到天色大亮,吉普车撤走了,于主任才敢放心地迷糊一会儿。
突然,一种奇特的音乐把他惊醒了,半导体里突然传来了哀乐声……于主任一下子傻住了——敬爱的周总理与世长辞了!
于主任一看日历:星期四——1976年1月8日。
怎么小六子一点预兆也没有呢?!
第十一章
虽然有于副主任宣布的“四项纪律”,但是王师傅毕竟是小六子的父亲,他能够在日常举止的蛛丝马迹里琢磨和提炼出门道儿来。什么台风地震啦,什么卫星核爆啊,王师傅知道这些都不是首长最希望听到的事情——更不用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大灰狼小绵羊什么的了……红色的电话机摆放在矮柜上面,已经很久没有动用了。这部给王家带来荣耀和自豪的电话,现在却秤砣一样压在王师傅心里。王师傅掐算过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已经有十个月零十四天没有梦见伟大领袖了——这有点不像话了嘛。
王师傅又上火了,像前些年一样,又是头疼又是长针眼又是扁桃体发炎又是烂嘴角又是痔疮发作……不仅如此,这回眼睛竟然有点花了,而且经常耳鸣,就像有一只蚊子驻扎在耳朵里一样。
这天半夜,万籁俱寂,向阳街的人民在正常的睡眠里等待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黎明。就在这时,酣睡中的小六子猛然“哇”地大哭起来。
九月,秋夜寂静而又清冷,小六子的哭声就像一根铁钉子划过玻璃,尖锐而又锋利。邻邻居居们很快就判断出这是王师傅家里的哭声,而且是小六子的哭声。这哭声就像一根“哧哧”燃烧的引信,谁也不知道它能引爆什么炸药……人们不由得支棱起耳朵,揪心地琢磨着炸弹的内容。
“哭什么?”王师傅闭着眼睛,问,“吓成这个样子?”
“做了。”小六子在哭泣的间隙,吭哧了一句。
“什么样的?”王师傅抬起身子,问,“大的吗?”
“我能说吗?”小六子还没睁开眼,拖着哭腔嘟囔着,“不是有纪律吗……是个大的。”
王师傅一下子从床上弹了出来,这是他盼望许久的喜讯啊。他一把抓过电话,嘴唇贴着话筒,几乎是大声吼道:“快来车吧……是毛主席的梦哪!”
小六子似乎还没有从梦里醒来,脸色蜡黄,浑身软拉吧唧的。哭声就是命令,小刘叔叔冲了进来,看见小六子不住地哆嗦,从身上脱下外衣,披在小六子身上,然后背起小六子就冲出家门来到街口……很快,小六子被拉到南湖大院,被带到了同样睡眼惺忪的徐主任面前。
徐主任把早已准备好的一杯热腾腾的红糖水,吹了吹拂动的热气,递给小六子。
喝下一口温热的糖水,一股甜蜜而温暖的感觉弥漫起来,小六子肿眼泡儿后面的眼睛也温润起来,脸蛋上也泛起了一层红晕。
“梦见天安门广场了,雄伟的天安门广场。”小六子大声汇报道,鼻子还有点睧睧,“毛主席正在开大会,人山人海的……开着开着,毛主席累了,就坐下来休息。”
徐主任脸上喜忧参半,专注地看着小六子。
“休息一会儿,就睡着了……睡觉的时候还打呼噜呢。”小六子歪着头回忆。徐主任和于主任一起重重地点下头。
“老人家辛苦了。”徐主任低声自语。
“但是,毛主席的呼噜声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六子的声音一下子低了。
“怎么回事呢?”徐主任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他……他突然不喘气啦!”小六子陡然提高了声音,惊恐地说,随即眼眶里跳出一颗清亮晶莹的硕大泪珠。泪珠顺着小六子柔软的脸蛋一个起伏,“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房间里一片肃穆和沉寂。小六子“嘶”地抽泣了一下,显得格外响亮。
“住口!”徐主任身子一绷,高声断喝,声音甚至有点变调,“你是一个反革命!”
一个身影一晃,一个人忽然出现在小六子面前——小六子一看正是脸色铁青的于主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耳刮子已经准确地扇在小六子的脸上。
小六子顿时放声大哭,同时眼泪跟着就涌了出来。
泪眼朦胧中,又一个细细的身影闪现在眼前。小六子一看,脸色煞白的李秘书站在自己跟前。李秘书抡圆了胳膊,搂头盖脸地劈了小六子一个完整的耳光,然后戳着小六子,用尖细的嗓音叫道:“你就是一个反革命!”
小六子听见自己的脸皮“啪”地爆出一声,短促而又响亮。开始,小六子还没有觉出疼,只是感到脸蛋痒痒的,用手一摸,竟然是鲜血——从左耳里淌出一缕黏稠的鲜血,而且汩汩不止……跟着,整个左边脸蛋骤然肿胀起来,包子一样肿了起来,一直疼到牙齿的根儿里面去了。这一巴掌竟然把小六子的哭声扇没了,但是眼泪却抑制不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