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度战栗》第96章


候——还在陶里根当市委书记兼市长的时候。“这就是你说的那‘闺女’?那,是不是该叫我大伯?”他嚷嚷着,用力地握着她的小手。标准的国字脸,浓眉,吐字十分清晰的男中音嗓门,狡黠而活跃的目光。宽阔的前额和稍嫌稀少的头发。肩头披着那件“著名”的黑大衣,不时地习惯性地耸耸头,以使大衣不会从肩头上掉落下去。不管上哪儿身后也总是跟着一个或两个秘书、随从之类的人。一转身,一投足,他那双永远擦得明光锃亮的扁头皮鞋总在闪烁着经典的光彩……所有这一切都使年轻的曹楠产生了特殊的困惑,他怎么不像平时在报纸和电视里常常看到的那市委书记和市长啊?他怎么更像印象中的老板、经理?而让她更为“出奇”的是顾立源接下来说的那句话:“我是不是得给一点见面礼啊。”他大声笑道。
这句话刚说完,他那位秘书立即从随身带着的黑皮包里数出一千元现金递给曹楠。当时给曹楠的感觉,自己就像是个上这屋里来搞直销的女孩,众目睽睽之下,可怜兮兮地正等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拿多少?”对钱的多少似乎有非常准确的敏感度的顾立源,在瞟了一眼那些票子后,立刻很不高兴地瞪了秘书一眼,训斥道,“你在打发谁呢?”秘书苍白起脸,忙又数出一千元。顾立源更不高兴了。大声呵斥:“你抠抠索索地在丢谁脸呢?花你钱了?快掏!”秘书吓得赶紧再去黑包皮里掏钱。但在包里摸索了一下后,那只手好像是粘在了包里似的。迟迟也拔不出来了。在场的人,包括顾立源自己都明白,包里肯定没现金了。秘书又不敢明明白白说出这个可能会让顾立源更加恼火的情况。顾立源一时间也有点尴尬:这时。聪明的祝磊出来救场了。他微笑着走过来,从那两摞现金里馒条斯理地抽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递到曹楠手上,说道:“颐伯伯的心意你明白了就行了。他是想给得越多越好。但多到什么份儿上才是个头呢?多就是少,少也就是多。惟少才能多,惟多才知少=没有少,也就不会去多。没有多,也就不会去少。少者,多所倚。多者,少所趋。好了好了。多多又少少,少少又多多。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这‘多’和‘少’,就是这个世界所有人为之苦恼的向往的矛盾的挣扎的根本。让我们还是回到这‘一’上来吧。回到这最少、也是最伟大的起点上。拿着吧,闺女,顾伯伯希望你能在这‘一’的基础上,演绎出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幸福未来的百、千、万来。”随后他把其余的一千九百元又放回到那个黑皮包里了。
事后,曹楠困惑地问李敏分:“您不是一直特别推崇陶里根的这位顾书记的吗?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就是一个俗人。对不起,我甚至都觉得他有一点‘恶俗’。你瞧他那霸道劲儿,加上那件在肩膀头上晃唧晃唧的黑大衣,那两个一时也不离身的跟屁虫,还有让他那些跟屁虫替他往外掏钱时那股老子天下第一的蛮气,啥市委书记么,整个儿一个黑老大嘛。”李敏分笑道:“没错,在陶里根市委市政府机关里,上上下下都叫他‘老大’。”曹楠皱起眉头问:“这样好吗?”李敏分笑道:“这有什么嘛。‘老大’这个称呼本身并不具备什么褒贬性。渔民把渔船上掌舵的人称作为‘船老大’,是褒耶,贬耶?我们汉族人把家中长子也称作‘老大’,是褒耶,贬耶……”曹楠特别忌讳别人不把她当“汉人”,于是立即抢过话头说:“你们汉族人?别跟我说这个!”李敏分忙挥挥手笑道:“咱们汉人。咱们汉人。对不?”然后他又解释道:“顾立源从本质上看就是一条咱们北方的豪爽汉子,一个特别讲义气的人。一个特别耍得开,又特别收得拢的人。你现在看到的,无非只是他表面上的一些东西。一些很浅层次的东西。”“他深层次还能有啥?我真的很怀疑……”曹楠皱起她那好看的小尖鼻子,哼哼道。“那你可大错特错了。”难得激动的李敏分这时却激动了,立刻站起来大声叫道,“这是一个深浅难以捉摸、前程也让人无法估量的人。难以捉摸,无法估量。难以捉摸,无法估量啊。”他毫不吝啬地倾情重复了两遍。
后来,曹楠在不断接触顾立源的过程中,才真正体会到了李敏分当初所说的这“难以捉摸”和“无法估量”八个字的含义。这里有令她“生厌”的东西,也确有让她“难以捉摸,无法估量”的东西。那一回见面后不久,颐立源到省城来参加省委扩大会。前边说过,按这两年的惯例,只要顾立源一到省城。那些先行调到省城来工作的陶里根籍干部都会找个好地方,“聚一聚”,让他“高兴高兴”,“放松放松”,同时也让他们自己“高兴高兴”,“放松放松”。自从祝磊调任省财经学院副院长后,这样的聚会一般都由他牵头组织。参加聚会的常常还会有在省城做生意的一些陶里根籍的老板。当然,能有幸参加这样的聚会,一定是有相当实力的大老板。一来,这些陶里根籍的老板平时和这些陶里根籍的领导干部们的确也是处得相当不错的朋友、哥儿们;再者。有这些老板参加,聚会无论花销多大,也就有人埋单了。所以。潜意识中,大家也愿意有这样的老板参加。这些老板当然根本不在乎这一点花销。都争着埋单,争着做东。
那回曹楠也参加了:是祝磊把她带去的。这是曹楠第二次见顾立源。顾立源还是那样的咋咋呼呼。但可以看得出,他见到曹楠,非常高兴,主动过来拉曹楠的手。亲自安排她坐在他身旁的贵客位置上。说话的时候还老拉着她的手不放。有时干脆搂着她的肩,把脑袋贴过来。几乎要挨着她的脸颉了,仔细倾听她的低声细语。(曹楠是心慌,不自在,才不敢大声说话的。但这样一来,却闹得她越发心慌,越发的不自在。还有一点反感。)但很快,她得以稍稍地安心了:原因是。她发现,昕有在场的人都没把这当一回什么事。没人用异样的眼光去看着他俩。难道他们都认为这么接触是很正常的?可再问一问,这么接触。又有什么不正常的呢?这一群人,年龄大约都在四十至五十之间。均为阅尽当下人世沧桑的中年男子,还有什么场面是他们“读”不懂、或“读”不了的?他们都是顾一手提拔和扶携的,顾把他们视为心腹。他们视顾为知己。况且,曹楠后来发现,顾书记注视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让她非常意外、甚至让她多少还有一点感动的东西。那是一种很直率的探询,很平等的交流,他把那一帮人完全撇在了一旁。只是在低声地跟她探讨一个“心理学”问题:“心理问题”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着人正常能力的发挥?“心理问题”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着我们干部队伍的素质?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会不会产生“心理问题”?为什么长久以来,心理问题在我们这儿总是得不到应有的重视?我们这种超稳定结构的社会体制,对人的心理病态具有一定的抑制作用呢,还是相反,仅仅是在起着掩饰和推波助澜的作用?等等等等。开始,她还能回答一二,到后来,完全听他一个人在那儿絮絮地论述了。她也回答不上来了,他也不容她插嘴了。听得出来,他对这个问题,是读了一点书的,也做了些思考的,但也仅此而已……
在他跟她谈论“心理学”问题的时候,别人也在三三两两地谈论着他们各自感兴趣的事情。他们平时也并不是有很多的机会能像今天似的,凑到一块儿来的。一旦凑到一块儿了,总是会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的信息要交换,有很多的事情要相互“拜托”,也有某些以往的误会要澄清,甚至有一些“秘密协议”得赶在这样的机会里赶紧在口头上“草签”了。这时候,顾书记往往会突然停下跟曹楠之间的激情论述,突然插到其他人的谈论中去,针对他们正争得不可开交的某一件事,或狠狠地把其中的某一位批评一通,或为他们做一个非常明确的结论,或发出一些严厉的警告,然后又回过头来接着和曹楠论述他的“心理学问题”。这的确让曹楠非常吃惊和佩服。他那么了解方方面面的情况,始终在掌控着局面,即便在这么一个很具体的微观场面中,他也绝不“放之任之”。是责任感所使?还是精力特别旺盛所使?还是权力欲过于强烈所使?还是他太把这些同志当自己人了,所以他们的一切,他都想干预,都想帮助,都想指点,才做得如此无所顾忌?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并不是在任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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