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第11章


她已经听清楚了,客车已经来过并且已经走了。她当时还想,没准父亲已经回来了,没谁我跟他错过了。这样一想,她心里反倒有了希望。
母亲朝三合屯走,脚步与朝镇上走时一样快。
母亲回到了三合屯。她先去了学校,学校仍旧锁了门。她又到村政府外边转了一圈,这里静静的连个人也没有。
第八章
三十六
第二天一早母亲又去了镇上,为此她连早饭都没吃。早上起来后,她先给姥姥烫了稀饭,然后对姥姥说:“娘,饭我做好了,待会儿你自个儿吃吧,我出去一趟。”
姥姥听了说:“啥事儿这么急?吃口饭再走不行吗?”
早晨清白的大街上,母亲向镇上走去。
母亲一到镇上,再次直奔汽车站。她又进了候车室,见这里正有几个等车的人。她向一个人打听了一下,知道汽车还没到。
等车的人陆续多起来,母亲就呆在他们中间。
春寒料峭时节,大家都在不停的走动,间或还跺跺脚,也有的人在抽烟,只有母亲静静地在一边站着。
母亲不知等了多长时间,直到等车的人都骚动起来,并且一齐朝门外拥去,母亲这才意识到这是车来了。
母亲也跟着大家出来。汽车果然来了。母亲紧紧地盯着车门,盯着每一个下车的旅客。旅客一个个走下车,直到把汽车走空了。
母亲没有看见父亲。母亲知道从县里到镇上的汽车一天只有一趟,所以她就回来了。母亲这时是那么失望。她同时也觉得身上不舒服,浑身生痛生痛的,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好不容易才回到家。
母亲一到家,姥姥立刻就说:“弟儿,你过来,让娘看看你。我咋总觉得你身上不得劲儿呢!”
母亲在炕沿坐下来。姥姥凑到了她的身边。姥姥还抓住了母亲的手。姥姥立刻就说:“手咋这么凉!”
姥姥又摸了摸母亲的额头,就更加吃惊了,说:“脑门儿这么烫!”
这时候,母亲感到自己是那么无助。可是她说:“娘,没事儿的。”
母亲躺了一晚,觉得好些了,第二天又做了早饭,吃了几口,她又要走。
姥姥听见了,替母亲担心,便劝她:“弟儿呀,你都不舒坦了。屯里人早就说,老师不能回来了。你见天朝外跑,你看你这几天瘦的。”
母亲咬了咬嘴唇,淡淡说了声:“我一会儿就回来。”
母亲走出家门,又走出屯子,沿着通往镇上的大路渐行渐远。
母亲又去接父亲。可她再也撑持不住,就在这天病倒在路上了。那天,是邻屯的一挂马车把她送回家的……
母亲生病的消息全屯人都知道了。
一时间,母亲家里聚满了人,其中也有村长和夏木匠。大家都用一种怜悯的、心疼的、不解的又是赞赏的目光看着在炕上昏迷着的母亲。
这时姥姥特别不安,她说:“这可咋亦儿呀?老师要是不回来,她不还得去吗?我又拦不住她……去个人吧,去把他找回来吧!……”
听了姥姥的话,所有在场的人都非常感动,当然,也很伤感。
这时村氏说:“照理说是该。人都这样了。就是不知上哪去找呀!”
三十七
母亲昏睡了一天两夜,隔一天才苏醒过来。
母亲慢慢地睁开了沉重的双眼,她一醒就朦朦胧胧地听见什么声音,很像是念书的声音,但是声音极小,小到几乎难以听见。
她以为这是幻觉。
母亲一醒姥姥立刻就听见了动静,她马上高兴地说:“弟儿呀!弟儿呀!你醒过来了?你还不知道,老师回来啦!”
母亲看了姥姥一眼,似乎没反应过来,也似乎不信。
姥姥又说:“昨晚儿他就回来了。说是搭便车回来的。他一回来就到了咱家,在咱家坐了半宿呢!”
母亲还是不说话,她似乎想着什么。
姥姥又说:“他还给你买了白糖。”
姥姥说着说着,竟然抽咽了一声,她这是为母亲高兴呢。
母亲这才起来了。她似乎看见了那包白糖,又似乎没看见。她慢慢下了地。她转身摇晃了一下。接着,就朝门外走去。
姥姥连忙说:“弟儿,你干啥?你还病着呢!”
母亲已经出了门。
姥姥还在说:“天冷,你披上件衣裳啊!”
母亲一出门就听出来,这真的是念声声啊!当然,这时还听不那么太真切,声音还很小。母亲越往前走,声音就越大了。
母亲听见父亲正在念:“……中国地大物博,有广阔的粮田和无边的森林,还有丰富的地下矿藏。我们一定要用自己的双手把祖国建设得更加繁荣、更加富强……”
母亲走着走着,竟跑起来了。她跑得并不快,还踉踉跄路的,但是她跑着、跑着,她心里感动着。
母亲还没跑到校门口,却远远地就看见,那儿又聚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的多乡,这就像去年第一次上课的情景一样,简直一模一样。乡亲们一样听得那么专注,那么痴迷,一样听得满脸的庄重,一声不响。夏木匠也在其中。
母亲跑到校门口时,声音就更大了。念书声就像浪涛一样,向母亲扑来。
母亲的脚步声惊动了站在学校院里院外的乡亲们,他们纷纷回过了头。他们的目光是那么惊讶又那么感动。他们立刻给母亲让出了一条路。
母亲却站住了,在校门口站住了。
这时候,也不知是谁,大概再也忍不住了,便大声朝教室喊起来:“骆老师,招弟来看你了!骆老师,招弟来看你了!
喊声刚落,父亲便从教室出来了。
父亲看见了母亲。
母亲看见了父亲。
母亲的眼里哗哗地流出了眼泪。
父亲回来了!多亲们都知道,他是为了母亲才回来的……
不过,父亲这次回来,只在三合屯呆了一天一夜,就又走了。母奈天天去接父亲,为了接他都昏迷在路上了,这事儿被人们传开了,也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他就私自跑来了。
父亲终于又回到了三合屯,从那以后,他就再没离开母亲一步……
三十八
今天,我们就要到镇上医院去接父亲了。屯子里仍旧出了两轮“小四轮”拖拉机。其中,前边的一辆拉着父亲的棺木,棺木已经漆成了老红色;我和母亲坐在棺木的旁边。后边的一辆坐着村长、夏木匠和十多位精壮汉子。
两辆拖拉机正朝镇上赶。
秋风阵阵。
秋风吹动着母亲的白发。她一只手扶着棺木上,那只手又干又瘦。另一只手拢在胸前,抱着那块白布。拖拉机和母亲一同颤动着。
拖拉机到了镇医院,在大门外停下来,熄了火。大家下了车,又把棺木抬下来,抬进了院子,放好了。村长朝大家看了看,说:“好了,咱们让骆老师入棺吧。”
太平间的门被打开了。人们往门里走去。我和母亲也要进去,却被夏木匠拦住了,他说:“你们就别进去了,在外边等着吧。”
别人都进去了,外边就剩下了我和母亲。
不多会儿,人们就把父亲的遗体抬出来了,放进了棺木里。把父亲抬出来时,有四个人扯着一匹白布。白布蒙在父亲的遗体上面。这是家乡的习俗,人死后就不能再见天儿了。直到把父亲放进棺木,那匹白布也一直蒙着。
父亲的遗体一抬出来,母亲立刻就哭了。她一边哭一边朝父亲那里挣,我只好死死的拉住她。
把父亲的遗体放进棺木后,夏木匠才走过来说:“去看骆先生一眼吧。”我和母亲迅速走过去。
快到棺木跟前时,夏木匠又说了一句:“看兄骆先生千万别哭,可不能让眼泪掉在他身上啊!”
我和母亲来到了棺木跟前。母亲用双手扒住了棺木,我刚站在棺木旁边。
现在我们看见了父亲。他躺在那里。在我眼里,他还是从前的样子。他是平静的,也是安详的,也是坦然的。只是他原来很瘦的脸,现在似乎不那么瘦了。在尖顶白布的映照下,他脸上浮着一层苍白的光。父亲有闭着眼睛想事儿的习惯,如今他闭着眼睛的样子,仍然给人这种感觉。那么现在,他在想什么呢?
这时候,我的心里十分悲痛,尽管如此,我却没有哭。母亲会比我更悲痛的,此刻地也没哭。我们都知道家多有这种说法:眼泪一旦落到死人身上,他便永远也不得翻身了。
夏木匠走过来,把母亲搀起来了。
这时候,只听村长说,“现在盖棺,盖棺吧。”
听听村长的话,几个人立刻盖上了棺盖。同时,一直遮在顶上的那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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