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鸿火》第4章


客人们谈兴正浓,被人这么吊着胃口都嚷嚷起来。“老胡,你要是不说,可别忘了小红的事,唉,嫂子平素待我也不薄的……”赵七嘿嘿冷笑起来。
老胡一口酒呛住了,咳了几声,方道:“好兄弟,你就饶了我罢。这事其实知道的人也不少了,说给你们听听倒也无妨。他们哪里是力拼而亡,那是一双两好,比翼双飞去了!”
“什么?居然有这样的事?”问话的人语气十分激动,好像这事与他有什么关系似的。
老胡道:“自然是真的,李家和精卫盟两边都想将这事给瞒下来,只是这日子一久,又如何瞒得住?”
“快说快说,他们两个是怎么勾搭上的?”
顾澄摇头,默默饮酒,心道世人都巴望着名门中出点什么岔子,在嘴上把旁人作践几日,如同自己也高贵起来了,当真是无聊之极。
“怎么勾搭上的,传说的可就没这么明白了。百雀阁你去过没有?”
“老胡你这不是寒碜人吗?咱们这身份,哪里上得了百雀阁?莫非你就去过了?”
“咳咳,这不只是问一声么!你们现今大约都晓得百雀阁是精卫盟的秘舵了。好像是几年前李大公子到百雀阁探路,黑精卫在里面扮作舞女想使美人计赚了李大公子,不成想两人假戏做成了真!”
“原来是这样……嘿嘿,那李大公子这也算是痴情种子一个,居然当真扔下家业就跑掉了!”
“只不过,我瞧那黑精卫这种女人也真是恁无情了,整个精卫盟都败在了她手上。若不是她撒手一走,以精卫盟的声势,那沈青鹰也未必就会投到李家。”
“这个自然是,前两年,哪个不说精卫盟迟早会灭了李家?”
“不止这个,听说沈青鹰对黑精卫早就有了心思。他跟着黑精卫这些年没尝到一点甜头,黑精卫却跟着仇人跑了,这一气之下投到李家也是无可厚非。”老胡说到这里,四下里人方齐“哦”了一声,终于明白老胡先前为何会冷不丁岔出这么一句来。
突然那孩子又哭了两声,传来“咣光”一声脆响。顾澄一看,那妇人手中的勺子落了地。她的头上伤口已包好了,只是帽子下面结着的辫子有些散,蓬乱的发影被塘里的火光投到泥墙上,顾澄无端端地觉得有些凄凉。
酒客们又谈笑了一会,话题渐渐转到别处,顾澄也不再听。突然他心有所应,抬头一看,只见伏在桌上的沈青鹞起身往门口走去。他走过那老胡一桌时,有意无意地在他们桌上拍了一掌。那老胡正要发作,他们的酒碗突然裂了,无数细锐的瓷片合着黄澄澄的酒液分别向着他们扑去。二人不及闪避,捂着脸痛叫了一声,十指中缓缓渗出血来。店中人都是一惊,再看沈青鹞,却只见帘子在风中飘飞不定,人已不知去向。
当下掌柜取了药水来给两个人脸上包扎,两人各伤了一只眼睛,痛哭叫骂闹成一团。不少客人起身离去。顾澄暗自盯住了那几名鹞鹰,果然他们一个一个出了门,待最后一名鹞鹰离开,顾澄也就追在了后头。
第二章 马湖
一出店子,顾澄就不自觉裹紧了衣袍,方才坐在火塘边暖热了的身子顿时有些发僵。他从丹田中引出一股真气来,一面暖和全身,一面动用通犀心眼盯紧了最后的那名鹞鹰。街上已经清静下来了,只有酒醉的猎人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在泥泞中挣扎;从两侧帘缝里透出来的一线火光,却越发衬现出此刻窄街的清冷。
顾澄倾听着远远近近的脚步,分辨出自己所要找的人。他心知鹞鹰七杀是遁迹蹑踪这一行当里顶尖儿的角色,自己的通犀心眼练成后虽说从未失手,可是对这些人却也不敢有半点轻举妄动。
不多时出了小镇,他听到了六个人的声息聚在了一起,那些脚步声有如山猫夜行,若他不是一直有意跟着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来。天色异常地昏暗,只有风卷起无边无际的混沌结结实实蒙住了眼睛。没有星月,走过一程后也没有了灯火,迎面是默立的群山,夜色中山脊一线勉强可见。进了桦树林,离小镇不过半个时辰,却已难觅人迹。
不知为何,顾澄的心一直不平静,觉得这山林中有某些莫测的危险。呼啸的风声中传来了一些动静,顾澄立即伏倒,耳朵贴在地上细听。只有极模糊的响声,似乎不大像野兽,可太远了,实在听不出是否有人活动。前面沈青鹞也停下来了,好像是他们也觉得有些不对。可过了一小会,鹞鹰们又开始走动了。顾澄想:“或者只是山中猎人罢。”便也不再理会。顾澄心中默记着来时的路程,心道:“怕是已到了白嘎拉山了。”
走得久了,顾澄的脑子和腿都有些发木,觉得自身已化作了这万年老林中的一员,人世的纷攘恩怨在这里变得极是遥远。这时沈青鹞猛然加力跑动起来,已全然顾不上隐藏行迹,顾澄甚至还听到了他的喘息声。顾澄虽不敢也跟着快跑,可脑中沈青鹞的位置反倒更清楚了些。前面密林中突然出现了一星白光,像是一颗小小的钻石。顾澄尚未想明白那是什么,就听到了一声颤抖的叫喊:“大姐!真,真的……是你么?是…你?这个样子,你成了这个样子!”
这是沈青鹞的叫声,却又不像是他。顾澄从未想过沈青鹞说起话来会这么颠三倒四语无伦次。更要紧的是,沈青鹞是在和什么人说话?顾澄一路跟着他们走到这里,除了这六个人以外,再也没有听到旁人的半点动静。顾澄伏下身,一步步往前挪动,渐渐接近沈青鹞说话的地方。就是伏在地上,眼前也越来越亮,天上厚重的阴云已散去,皎洁的月色洒满了山谷。这明光让顾澄有一些恐惧,惟恐再前一步就会被发觉了。
孩子的哭声响了起来,一下子打断了沈青鹞急促的话音,却给了顾澄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他抓紧时机往前爬了几步,平生未曾见过的奇景蓦然出现在眼前。
山谷中聚起一汪湖水,湖岸却全是莹白的晶石。水随风起,清澈的波涛不时拍上晶石,晶石的棱角上皓光流转,熠熠生辉。石上映出水纹,水中溢出石光,好似这一湖清水已化作了整块巨大的水晶。
湖岸边有人踽踽而行,正是那个鄂伦春妇人。波动的晶光在她身后投下一道黯淡的影子,摇摇晃晃好似走得十分艰难。可是沈青鹞他们发力追去,却怎么也追不上她,总是不远不近地隔着十来步。孩子哭闹得越来越厉害,那妇人终于叹息一声,停了下来。她放下背篮,将孩子抱出来为他把尿。沈青鹞和其余五名鹞鹰都站定了,也不再说话。
顾澄的心突突跳起来,他极力回想,却也想不出这妇人是何时走出酒馆的。先前他一直留意着这妇人,只是后来那个位子好像是空了,可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什么样的武功能让他的通犀心眼全然无用?他又想起了先前在皮商屋子前那一刹那的异动,还有方才沈青鹞叫的那声“大姐”,顾澄不由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女人难道真是……
妇人解开孩子外面裹着的皮裘,内面穿的衣裳却是纯黑的。这黑衣也不知什么料子做的,晶光投在上面,泛着极柔和的莹彩,似珍珠串成的一般。沈青鹞一见这黑衣就失声叫起来:“大姐,这是你的乌冰蚕衣,你……你居然把这宝衣……”
听到“乌冰蚕衣”这几个字,顾澄就是还有半点疑心也一并去了。面前这个容色晦陋,身姿粗蠢的妇人便是传言中可以舞动九天,剑伏八荒的精卫盟之主!
黑精卫轻手轻脚地重新将孩子裹好。孩子嘻嘻笑着,两只肥肥的小手扯着她的头发不放。她也由着孩子玩闹,眼中仿佛根本就没有环立于一侧的鹞鹰们。沈青鹞一字一句地问道:“大姐,这当真是李昶的儿子么?”
黑精卫将孩子放在膝上摇晃着,回了一句:“这是我的儿子!”她的嗓子有些沙哑,说起汉话也好像不甚流畅,可抑扬顿挫的音韵却十分悦耳。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她说得回肠荡气,余声不绝。黑精卫一开口,顾澄耳中就清净了许多,风声兽嗥一一隐去。顾澄心知这是因为通犀心眼察觉到了眼前的大敌,自行将大部分功力凝集到此人身上,对四周的观察便少了许多。
沈青鹞的身子猛然摇晃了一下,他的右足往前探了一步,却又收了回来,过了好一会,方道:“大姐,你可知这两年我一直在寻你。我总不信你当真会和李昶在一起,我老想你或者受了伤,或者已经不在了……”那孩子格格地笑得又清又脆,沈青鹞的话被这笑声切得支离破碎。他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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