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霜雪明》第11章


钟汉儒却走近他,把他的手从骨骨脖子上拉开,挡在骨骨身前道:“最后听我一次吧。”
邓况忽然发狂了一般地大叫:“不行,姓钟的,你不能这样!我不能让你毁了咱们义军!”他猛地举起双鞭,钟汉儒坦然正视着他。他终于砸不下去,手一松,两条水磨八棱钢鞭“当”地落在了地上。
“不好了!有官军!有官军!”一名小校指着船大声叫了起来。
大家哗地拥到堤上,却听到桨声如沸,七八艘小船飞快地驶向运河对岸。船上数十名黑甲官军一齐哈哈笑着高声大叫:“钟秀才,你的船全被我们凿穿了,束手就擒吧!”
邓况喃喃道:“谢如松来得好快啊。”
少年离去时,对吴戈道:“我替一城百姓谢你。不过,到时候,我还是会来杀你的。”
第十三章 暴风骤雨
被暴雨肆虐了一夜的余家渡居民们忽然听到了一阵比暴雨声还要猛烈,比滚雷还要慑人的声音。
游击将军谢如松的黑甲军到了。
一千铁骑如遮天的乌云飞驰而来,黑旗蔽日,袍甲森然,刀枪如林,人马如龙,马蹄踏处,水花四溅。接着是两列掌旗兵带着一千步卒齐整整地跑过。
军队开到渡口侧的一块开阔高地,工兵转眼之间下桩打钉,数十个大帐篷便已立了起来。中军大帐前竖起一面大旗,旗上分明绣着一个斗大的“谢”字。
而人们这才发现,堤上那些流民所竖的疏疏落落围栏已面目全非,变成了密实坚固的木砦,外面布满了蒺藜鹿角和铁网,而砦上高高竖着“替天行道——钟”的大旗。
一排排火铳的响声在空中穿过,震得众人双耳欲穿,心神大乱。是谢如松的军中演习火器之声。黑甲军中配有神机营的火器,虽然那些鸟铳、抬枪都仍要点火绳方能射击,但攻营拔寨与野战之时仍然威力无穷。野鹅洼一役,钟汉儒很吃了火器的亏。
少年恭敬地向谢如松躬身行礼。他对这个面貌丑陋粗犷,经常满口粗话,实则心细如发的常胜将军佩服不已。
谢如松在军中一直不得志。他当年的同僚,大多做到副将、参将,甚至有的已做到总兵。只有他,还只是个游击将军。谢如松不惟勇武过人,天生神力,而且韬略精深,战功赫赫,偏是生性孤傲,年轻时便把上司得罪了个干净。如今平和内敛了很多,官运却似还未降临。
“可笑这钟秀才自诩用兵如神,却不知船过打铜镇就已被大人发现。如今何不趁势一举将这些反贼全部擒杀?”
“咱们好生侥幸,多亏你出手制止了他炸堤,他娘的腿,炸了堤还真是不小的祸事。咱们的兵马最为机动,虽然不至于水淹七军,却也只有撤退的份儿;县里的百姓就遭殃了。那样的话,我还真怕朝廷震怒怪罪下来。现在我当然不必惧怕了。此刻他屯兵堤上,再炸堤,首先淹的是反贼自己,呵呵。这也算是天佑我也。”
谢如松在马上用鞭梢指着被包围着的钟秀才的部队,耐心地向少年解释:“此贼经野鹅洼一役,虽然元气大伤,但所剩的五百余部才实是其精英所在。咱们击溃的多是其新招揽的乌合之众。如果立刻尽力剿灭,这些狗贼们困兽犹斗,***只怕还会折损些将士。所以本将军暂时围而不攻,待他们自行瓦解。”
他又指向商会送来犒劳官军的一排排牛羊酒肉道:“当然,也有另一层考虑。朝廷长年欠饷,咱们弟兄们也是苦了多时了。这次来山阳县剿匪,这些富豪奸商们哪个不忙不迭地来孝敬?也算是给将士们一点好处吧,嘿嘿,他娘的腿,呆在这儿,他娘的吃喝都不用愁……你看这次淮安王爷一千两,商会一千两,比朝廷大方多了。咱们好吃好喝地呆着,等贼子们山穷水尽再出师。”
几个汉子从堤上逃出来,躲在草丛中避开了骑兵的轰撵,稍得机会,这时快步冲向大营,一路跑一路喊:“大人,大人,小的是良民,不是钟秀才反贼一伙,是良民啊!”
谢如松一皱眉,身边一名小校立刻一箭射去,将跑在最前的汉子贯脑而过。尸体犹自向前冲了两步,才仆地倒在谢如松马前。另几名吓得魂都飞了,回头便往堤上跑。一名骑兵追上去,又砍倒了一人。剩下的连滚带爬地哭着逃回了堤上。
谢如松面色如铁:“我谢某向来不与那些杀民冒功的混蛋们同流合污。只是早有耳目来报,这堤上的流民一向通匪,钟汉儒军中十停倒有两三停的妻小便是在这堤上。我如何知道这不是钟匪假扮的?此刻也不是我不受降,这些逆贼,他娘的腿,叛服无常乃是他们的惯伎。钟汉儒当年杀我弟弟时可曾想过他也有今天?须怪不得我手段狠毒了。”
不一会儿,几名小校次第来报,说钟匪几乎内讧,有些逆贼还试图鱼死网破重新炸堤,终为钟秀才所止。而同时,从县里征来的三十余艘船也已在运河对岸落了锚,由弓箭手守住,将试图泅水的流民或反贼都赶回了岸上。包围圈已压缩到最小,连棚区路口的水井也填了。
“对了,你说倒是你那个仇人帮忙制止了钟秀才炸堤。娘的个腿这厮倒有两分良心!”谢如松笑骂道。
少年回到帐中,取出另一封写了一半的家信,提起笔,继续写道:
“今日天兵已然合围,钟匪与吴贼俱已入彀,只待谢将军令旗指处,众贼将为齑粉矣。唯虑所围者贼民混杂,或恐玉石俱焚伤及无辜而已。初钟匪欲炸堤以自保,幸为儿与吴贼所止,一县之民遂得免,此亦吴贼阴骘功德。若吴贼落网,本当千刀万剐,吾或可予其速死,以彰吾门忠恕之道也。儿顿首。”
十余里外,鸡鸣山上,平野人在离去之前,最后一眼望向余家渡堤上的棚区。他摇着头。他看到大队官军在来回驱驰,听到金鼓和火炮之声。他绝对不愿意沾上这样的麻烦,只叹了口气:“吴戈啊吴戈,好自为之吧……”
第十四章 情怀依旧
暴雨之后的夜空里,花树婆娑,暗香流动,没有丝毫伤感的气息。随着一匹匹快马在县衙和军营来回传送着加急军报,人们也开始议论着流寇将被剿灭的消息。余家渡的歌馆酒楼又开始了传来了丝管笙歌,死亡的阴影与这里的繁华是无关的。
只有荻小姐在后院里痴痴立着,看着月光渐渐升到中天,渐渐明亮,眼角的泪却再也止不住了。
下午的时候,芸少爷激动地告诉了她堤上的军情。淮安王爷的密使,商会犒军,悬于一线的炸堤等等。芸少爷关心的当然已不是谁的生死,而只是输赢,他甚至自作聪明地跑去给谢如松当智囊。像谢这样战功赫赫、名誉极佳又仍不得志的下层军官,也是父亲最愿意网罗的人才。
这一切,让最疼爱弟弟的荻小姐不由得感慨万端。弟弟早已长大了,纵然他仍不爱读书,其实也是按父亲希望的方向走着,成长着。自己呢?也一样走不出父亲强大的权力圈子,但不同的是自己并没有想过要参与。而弟弟,对荻小姐来说,却已是渐行渐远了……而谁还会在乎,这个强大的圈子,曾经是用荻小姐一生的幸福换来的呢?
十一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暴雨之后。风清云霁。也是这样的花树婆娑暗香流动。十五岁的荻小姐下定了决心。她擦干了眼泪,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敲开了吴戈的门。她的心无比激动,无比期待,期待喜悦。
带我走。
父亲从京城回来,只为了一件事,就是要把自己嫁给郑大人的独子。郑子遒公子是京城著名的病秧子,十八年来一直陪着药罐子生活,而那时候其实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冲喜。她明白郑家是要拿她来冲喜。她知道父亲未来的仕途全靠着郑家。她仍然想不通,清高狷介的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做。父亲不是一直说自己只是潜心于书经么?入翰林修史不是他一生的愿望么?他不是一直最鄙视那些禄蠹民贼么?她其实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自己的父亲。
于是她对吴戈说,带我走,我不要嫁病痨鬼。
她知道对吴戈来说,这不是一个能做决定的时候。吴戈刚刚订了亲,一个十七岁的美丽女孩。吴戈是女孩的恩人。这些荻小姐都知道。她没有别的办法。可她知道那个女孩是个歌女,配不上自己心目中英俊勇武、豪侠盖世的吴戈。
可是,木讷的吴戈老老实实地说,我不能。
这个回答让她伤心、失望甚至痛恨了很多年。虽然回过头再看,吴戈给她的回答是没有错的。她甚至也想过,自己当年的伤痛,更多的是自尊心作祟。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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