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楼》第39章


沿着路,我独自走着。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一包烟。我摸出了一根,点着了,让辛辣的气体充满我的肺部,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那些烟气全吐出来,如果这样可以让我忘掉痛苦的话。路边,一家快打烊的店里,正放着很久以前的一首英文老歌《Take my breath away》,那是一部很久以前的美国电影里的插曲,也许店老板不知道这歌的名字是那么晦气吧,放得欢天喜地的,天旋地转。每个人都忙着整理东西,争取用最少的重量带走最值钱的东西。每一个人想的,也只是尽快离开。
据说,船上的老鼠在沉船前,会争先恐后地离开船只,哪怕四周是茫茫大海。或许,人和老鼠,也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当烟嘴里吸进来的烟变得灼热了,我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这时,我才发现,我又来到了局门口。大门紧闭着,局里竟然还开着灯。
“啊,你也来了。”
我回头,她正提着一个饭盒,站在我身后。我道:“你还上班?”
“我爸还在实验室干活,我给他送饭。”
“老计还没走?”
她点了点头,道:“我爸说,他还想找找变种食尸鬼的对诊药。”
“还有人在局里么?”
她的脸有点阴沉,道:“一个局里,就我们两个了……对了,还有古文辉。柯祥一开始来过几次,现在好久没来了。”
古文辉大约体内的食尸鬼还没孵化,他被放在实验室的隔离罩中,尽管没死,不过已经没有知觉。这是他的要求,把自己的身体献出来当实验材料。对于这一点,我多少有点敬佩他了,我想如果我处于他的地位,可能不会如此通达。这个同性恋,居然也会如此高尚。
“老计还在么?我看看他去。”
她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我跟她走进去,只有走廊上开了一小排灯,以前那种肃穆已经荡然无存,现在,整幢大楼就象废墟一样,空旷冷清。在走过局长的办公室时,我不由自主地一阵心疼。
物是人非,世间最难堪事,无过于此。
老计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她推开门,道:“爸,有人来看你了。”
老计正坐在一台显微镜前看着,抬头见是我,笑道:“你来了?坐,坐。还没走么?”
“还不走。”我不想告诉他,局长被杀了。
“来,喝酒,喝酒。”
老计贪杯这一点,和我有点象。她在一张小桌子上摊开了一张旧报纸,把拿来的一点熟食和酒放在桌上,自己拿了个小烧杯,给窗台上一盆植物浇水。老计把杯子给我,自己找了个干净的烧杯,倒了两杯,道:“先干一杯吧,就当预祝我成功。我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不肯陪我喝酒。”
我端起杯子,道:“老计,你真的不想走么?”
他呵呵地笑了两声,拈了片猪头肉吃,道:“你还不是一样。”
我端着杯子,眼却看着别处,道:“我只是还有事没办完。”我不敢对着他,怕他看到我眼底的泪光。
“说这些做什么,先喝酒吧。”他喝了口酒,道:“你要是乐意,来帮帮我吧,实验太烦,现在我也找不到人手。”
我几乎没有考虑,就说:“好。”
我没有后悔,却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少了不起。我看了看她,她在一边装着收拾东西,可我也看得出,她的眼里,带着些欣喜,手底也有点手忙脚乱,水都洒到了盆外。
老计的实验实际上也没什么难度,从古文辉身上取得食尸鬼的蛹后,用各种人类已知的抗生素之类进行试验。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找不到一种可以有效杀灭食尸鬼的药物。我的任务,也就是帮助老计调配各种匪夷所思的药物。有时想到的东西,要是中世纪欧洲的那些野蛮医生见了,只怕也要摇头,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做完一天的实验,毫无进展。我和她告别老计,离开了局里。
街道上,几乎没有人了。深秋的街道,本来就有几分萧条,现在更是显得衰败,到处都是落叶,夹杂着废纸。
她走在我身边,一声也不吭。这些天,她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英气,纯粹成了一个小女人。不知为什么,我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离开?”
她抬起眼,有点吃惊地看看我,道:“当然想过。我劝过我爸,做那种事,并不是我们的责任。”
我笑了笑,道:“你那么劝他,他肯定不会听的。”我也明白老计。老计的性格和我有些相象,都是认死理的人,打定了一个主意,就再不会改变了。谁知道那是不是个好的脾气,反正,我已经不愿意再改变了。
她看着天,道:“你说,你们的实验有什么成功的可能么?”
我站住了:“不管怎么说,那已经不是我们个人的事了,那是为了整个人类。”
“是么?”她有点冷冷地笑了一下。一阵风吹过,一张被撕破了的报纸象一只小狗一样擦着地面滑到我的脚后。
“你不相信。”
“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成功。”
她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加快了步子,向前走去。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的心酸。
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英雄。如果我做不了这个年代的英雄,那只要无愧于心就是了。我默默地想着,忧郁地摸出口袋里最后一根烟。点着了,烟气飘入肺中,呛得很。
几天过去了,还没有一点进展。
老计和我每天都喝两盅后再象古代炼金的巫师一样想一些匪夷所思的药物。只是,每天的几十次实验都以失败告终,杀死食尸鬼的唯一方法是火焚。而烧死患者防止传染,我们一直这么做,似乎用不着我们花那么大精力去发明。麻烦的是,虽然古文辉在低温下食尸鬼的发育很迟缓,但我们采到的标本中食尸鬼一天比一天大。他可能马上会孵化了。
一旦他孵化了,那么只能毁灭。我们贴出过征求志愿者,也在硕果仅存的电视台里发了一回广告,可患者大概早不看电视了,根本没人应征。我有点怀疑还有一个原因是老计那广告写得太吓人,什么“征求实验对象,保证毫无痛苦。”好象实验对象是要开膛破肚的一样。
广播里又通知了一回,由于城里人口越来越少,检查站不再二十四小时开放,改成早七晚十一。
其实他们也不必多说什么,留下来的,除了患者,只剩下我们三个傻瓜吧。不知城里别的傻瓜还没有了。
我没把真的傻瓜计算在内。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起来了。起床时,依然阳光明媚,今天是个好天。梦中我又回到了过去,那时特勤局还没有成立,我所服务的,只是一个做些维护治安工作的国家机构,而局长还是那机构的负责人。那时,她刚进局里来,只是一个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发育得不太好的女大学生……
为什么想这些?我有点好笑,可是,现在好象经常会回忆起过去。因为局长吧?
我无言地穿戴好,从食品柜里翻出点营养食品,对付着吃了点。这些天,这城市象一个漏了的浴缸一样,每时每刻都有人象水一样流出去。本来一大早这宿舍区吵得要命,现在却一直安静得甚至有点死寂。
走到离局里还有几十米的那街拐角处,远远的看见有个提着皮包的人站在门口。我走近了,有点忐忑不安。体内的食尸鬼孵化后,人会有一段时间的疯狂,因人而异,从两小时到两天。以前早期病人发现后送医院,当不能治疗后送回家由家人看护,到一定的时间由特勤局人道毁灭。现在对患者已完全失控,有时在街上走我都害怕会不会碰到一个已孵化的病人在我后脖子上咬一口。
好在孵化后的人很容易从动作上看得出。由于食尸鬼破坏了神经中枢,患者走路都象喝醉了一样。那人虽然有点失魂落魄的,但动作很平稳,就算是被寄生的也没危险性。只是,那人实在很熟悉,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了。
当我走近他时,那人正好抬起脸,我看了看他,吃了一惊,道:“柯祥!”
柯祥以前我猜他一定是当零号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衣服一尘不染,说话细声细气。可现在,大概称得上是“男人中的男人”了,衣服也皱巴巴的,胡子好些天没刮了吧,和流浪汉差不多。只是他的脸还是白白净净的,爱修饰的男人,这最后的底线还是守住的。
他也吃了一惊,我们几乎同时说:“你没走?”
以前我们几乎没说过话,现在,我发现我其实也并不象内心想的那么讨厌他。我道:“你没拿到签证么?”
他有点失神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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