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郯武师》第21章


“你不听人说”官大一级压死人“?”靖玉富说,“当时正赶上粮食”统购统销“,动员党员干部带头向国家卖余粮。他就指定高经理必须卖三百斤余粮。”
“老高家有余粮卖吗?”王股长问。
“他家一年共收五百多斤小麦,这一年里连娶两房儿媳妇,就是六口人生活,你说有没有余粮?”
“那就说明情况,不卖。”
“你说的比捏灯草灰还轻巧,”靖玉富说,“政策在人家手里掌握着,他硬说高宗藩家有余粮,高宗藩就得卖,你敢抵制党的号召吗?不仅如此,国家按计划发放给无粮户”返销证“时他还扣着不发哩!”
“那为啥不向上级反映?”
“上级批评他几次,证他是发给高经理了,可这疙瘩也越结越大了。后来听说县里要提拔高宗藩,他就东跑西颠,说高宗藩的坏话,又说高宗藩当过国民党兵,硬把事给搅黄了。”
“那就不调查啦?”王股长说。
“这些事就这样,等你调查清,机会就过去了,时也、运也、命也,大概我们高经理就是这个命吧!”
“哪里有什么命不命的,还是有些干部风气不正罢了!”王股长颇有感慨地说。
“不过这是党内的事,俺也是听来的,说不准。”靖玉富忙不迭地声明。一场波及党内外,影响全国各条战线的“整风运动”方兴未艾,多少人因为把不住嘴被打成了右派分子。这个教训太大了,谁不知道还是三缄其口好啊!
第四节
大跃进年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第一个比赛说谎、比赛吹牛的年代。
中国人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哪根神经出了毛病,几乎都得了“说谎症”、“吹牛癖”。
最可悲的还不在于此,而在于谁都知道那是谎话、那是“牛皮”,却拼命地去说、去吹、去信。而且一个比一个能吹、一个比一个会吹、一个比一个敢吹。个个吹得天花乱坠,吹得云天雾罩,吹得冠冕堂皇,吹得理直气壮,吹得不羞不惭,吹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使得神州不能不闪了一个趔趄,历史发一次高烧。
会吹的,因其会吹,飞黄腾达,荣宗耀祖。用老百姓的话来说是“鞋面布改帽沿子,一步登天”了。不会吹、不敢吹和不肯吹的,因其不会、不敢和不肯,被弄得垂头丧气、一无是处。不会,说明你无能,是庸才。不敢,说明你没有魄力,是小脚女人。不肯,说明你立场有问题,是怀疑党领导、怀疑大跃进、怀疑人民公社。怀疑三面红旗,就是大是大非问题了。于是有人因此而挂牌游街,有人身陷囹圄,甚至名丧黄泉。套用大鼓书上一句话,就是“万丈高楼失足,扬子江心翻船”了。
既然吹牛不仅不要贴印花,不要报税,反而“吹而优则仕”,那谁还不拼命地吹?谁愿意当“三反分子”遗臭万年!谁“给脸不要”呢!能不能吹,该不该吹的问题既然解决了,剩下的当然就是如何吹的问题了。
《人民日报》或省级大报上赫然刊登出这样的“新闻”:
——老母鸡一天下了十个蛋;
——农民用木头造出了火车;
——玉米秸上插多少竹签,就能长出多少玉米棒棒;
——某农民在芝麻杆里榨出了芝麻油;
——某乡稻子亩产均达十万斤;
——某村种的萝卜一个重百斤;
——某省月产钢四百万吨;
可惜这些都不是真的。要是真的,我们也就真的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里,过那神仙般的日子了。
但是报上都这么说,谁敢不相信,你就得干。大跃进就得你追我赶嘛!不怕干不到,就怕想不到。要破除迷信,敢想敢说敢干,一天等于二十年!共产主义就在眼前。
你的母鸡一天能下十个蛋,我的母鸡要是也下十个蛋,那就太不争气了,它得下十五个!你的玉米能结那么多棒棒,我再结多也没什么意思,我的玉米秸子高,我可以攀着它到月宫里找嫦娥姑娘谈心去。这是革命的浪漫主义。
为了扩大“吹”的范围和影响,人们不断创出了新招。“摆擂台”这个中华民族古老的竞技形式和“放卫星”的现代科学色彩得到了最完美的结合。他们把“吹”的内容叫做“放卫星”,把比赛“吹”的形式叫做“摆擂台”。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举!
干啥都能放卫星。
农民种田,可以把某项高产算是放了“卫星”;
工人可以把某天的产量算作“卫星”;
学生可以把某次考试成绩算作“卫星”;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谁放了卫星谁就光荣,于是就“你追我赶”起来。“谁英雄,谁好汉,擂台上面比比看”的叫喊声,使得人们的热血沸腾起来了。
东陇海铁路某火车站一群装卸工摆擂台比扛面粉,擂主从四袋起码,有不服的站出来。于是五袋、六袋、七袋,不断递加。有个大力士在双肩上摞了两个井字,把头夹在中间,颤颤悠悠地把八袋面粉扛起来了。这可是四百斤重啊!但大伙不服,说前面的人都是扛着面袋向前走了十步才放下的,这位要想放卫星,也得走十步。不料他走了十步后,便一头栽到地上吐了很多血。卫星是放上去了,他却倒下了,从此丧失了劳动力。
这件事教了人们一个乖,那就是再放卫星时,不能太实了。于是在某县中学里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全国中学生进行“劳卫制”考核,只要几项体育项目达到一定成绩,即可发放等级证书和证章。这个学校的某个班级为了全班都通过考核,就想出了一个鲜点子,在考核六十米和百米短跑时,选了一条一头高一头低的柏油路,让学生们往下冲,结果全班都拿到了合格证书和证章,可是有两个学生跌破了头。
这件事又教会了人们一个乖,那就是光动嘴更保险一些。于是再打擂就比谁的调门高了。而且上这样的擂台要有经验,千万不能第一个发言,因为你一发过言,别人总要加码的。这个码越加越大,你反而成了最保守的了。据说后来在扑克牌的玩法中兴出一种叫作“吹牛”的,就是受到这个现象的启发。
郯城县当然也不例外,放卫星、摆擂台的群众“吹牛”运动波澜壮阔。多少人在这壮阔的波澜中逐着潮流,翻着浪花。
天下事就是这样,有弄潮儿就有喝水的。李汝德就挨了淹。
李汝德是郯城县城关供销合作社副主任,是高宗藩的副手。
这天县里召开商业系统会议,让各单位汇报工作。高宗藩因为有事离不开,就让老李到局里去开会,反正是汇报工作呗,咋干的就咋讲,实话实说就是了。不料李汝德高高兴兴去开会,却苦丧着脸回来了,脖后还插着一面白纸糊的三角形小旗子。
“咋啦?”高宗藩迎上去问。老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像个小孩子似的,“哇”地一声哭了。
高宗藩往他脖子里一看,好家伙,那里有老长老深的一道血口子,看样子是给插旗插的。再看看那做旗杆的木棍,削得尖尖的,简直就是一根木扦子。
高宗藩愤愤地说:“插白旗,插黑旗,你插就是了,怎么能下这样的毒手。我去找他算账!”
“高主任,你快别这样说,人家还要跟你不拉倒哩。”
“我怎么啦?”高宗藩一面接过别人递来的红汞水给老李擦伤口,一面问。
李汝德痛得咧了咧嘴,才慢慢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今天局里的会上要求各单位汇报前一阶段的工作情况,并且评出名次,成绩最好的拿一面流动红旗,最差的插一面白旗。
会议主持人点名要城关供销社带头发言,因为它是个老先进单位嘛!李汝德走上台来,不慌不忙地如实汇报起来。一来是高经理一贯要求说实话,临来时高经理还特别交待到了会上不要说那些没梆谱的话;二来供销社的确干了不少工作取得了很大成绩,摔到底也不会当尾巴自勺。
谁知他的发言…结束,下面可就热闹了。真的跟打扑克牌玩“吹牛”一样,前一张牌刚落地,报出个点子来,后一张马上就以更大的点子压了上去。按说一副牌中同样点子的只有四张,可这时说不定出现十张都有人相信,那主要就看你吹时能不能不动声色了。
一时间吹牛风猛起。你不是说今年赚了一万元吗,我赚了两万,他赚了三万;你说你在大炼钢铁中用小钢炉炼了五吨铁,他准得说炼了十吨,甚至百吨。不然卫星不让你放了么。至于真的假的,又有谁来过问呢?要说假,可以说都是假的,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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