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烂》第1章


作品:糜烂
作者:唐颖
内容简介:
初读篇名,或许你会以为这是一个充满淫逸、奢糜和过度满足的故事,事实上,这却是一个关于匮乏和匮乏的“解救”的故事。而匮乏不仅是心灵的,亦或首先是物质生命的:“他能给她一切,除了男人的爱。”无人能够知道,当年即便是在失恋的痛苦里也依然生命茁壮的苏晓卉,多年来坚守的竟是一份无性的婚姻和生活!唯其如此,糜烂——生命之徒具形式的空虚便无可更改。
于是苏晓卉的吉隆坡——上海之行无论用了什么藉口,事实上只是她的一个本能的驱使,一场补足匮乏的欲望之旅。而向曾有的青春和生命真实的寻找,则是将那份寂寞荒凉然而拥有多幢别墅、人见人羡的豪门主妇的生活继续下去的必要的支撑。
但对于苏晓卉来说,今生今世,“匮乏”也许是注定的。十七八岁的时候,生命鲜艳丰满而物质匮乏,为了逃避匮乏的窒息,她不顾亲人的阻拦,毅然用婚姻作赌注;如今物质或可餍足,生命却不再丰满,作为女人,她一无所有,没有基本的性爱,更没有孩子的慰藉,苏晓卉注定了要永远地处在“匮乏”之中。因而,当她怀了隐秘的愿望,在万般的思念中归来,展现在她面前的就不仅是旧友的失散和陌生的街道,而且还是生命的苛刻和禁止。初恋情人早在重逢之前已成“无能”;共同经受了青春激情的之钧或许是能给她一个满足的,然而,就在他们共造幸福的瞬间,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宛若一个严厉的禁令,宣告了匮乏的永不消解。对于苏晓卉来说,“人生的一切美梦都留在了过去”,于是,走向糜烂和空虚便势将成为她的不归之路。
这是城市女人的故事。是“海贝”们的昨日和今日——对于作者唐颖来说,这些骄宠而有个性的上海女性或许正是她所十分熟悉的,自《海贝》、《不要作声》起,她就开始记录她们的生活轨迹。如果说少女时代的海贝曾以清新卓立的面貌吸引了人们的视线,那么经历了世事沧桑的她们则更多了现实的精神。这是一些真正为上海这方水土孕育的女性,她们聪明、伶俐,优雅却不幼稚,对物质有天然的敏感,并永远在时代的流行中,因而当走出国门成为时尚的时候,她们已分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某种程度而言,这是另一个“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令我们注目的是,作者唐颖却以她敏锐的体察和细腻不俗的笔致,颠覆了“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的自恋和自夸,讲述了一个更为真实的故事。这也是关于城市的故事,唯其她们是为城市所孕育,城市便也深深地留在了她们的视线中,以至血液和举手投足中,她们的怀旧、她们的伤感和务实,以及她们西西弗式的对匮乏的弥补,都无不透露出我们这个时代和城市的消息。
正文

没有人接机。
苏晓卉站在拥挤的机场大厅,被迎客的人群推来搡去,她知道,他们都是些视而不见的“盲人”,这些被重逢冲昏了头脑的人呵!他们眼泪汪汪,悲喜不明的泪水呵!还有比这种长相迎的地方更富戏剧性的吗?苏晓卉茫然四顾有点儿失措,对于所有戏剧性的关头,她从来是要回避的,而眼下,她却被人群抛在大厅中央,形单影只,只有大堆行李像爱儿围绕在膝前。
家里人不会来,母亲住院父亲在医院陪她。当初走的时候就没让他们送。那时老父60老母55,她在弄堂口朝他们招招手便跳上巴士仿佛只是一场小别,车子立刻启动,她不由地松一口气。从窗玻璃望出去,母亲的额前留着一缕卷发,看上去比父亲年轻整整十岁。她想到,至少三四年以后才能回家,到时母亲已近六十,无论如何,六十岁的女人该显老态,而父亲更不知会老成什么样子,心里就突地黯然。但车厢里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像打翻的田鸡篓,不给她片刻的伤感。
自从拿到马来西亚签证,她那十三平米的家便人来人往像个闹哄哄的车厢,旧朋新友,三亲四戚,都来了一遍,感觉中他们比她还兴奋,无论如何,她是有遗憾的,马来西亚在她的印象里,不过是个热带小国,多有丛林……但他们,亲友们都是乐观的。他们说,你当然不是为了去马来西亚而去马来西亚,马来西亚只不过是桥梁,你是要通过它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她当时手中的签证只有三个月,三个月的旅游签证,她的心中只有惘然。而要去送行的人如此之多,以至她和妈妈不断拟定送行者名单,为了让那次告别成为一场快乐的聚会,她不顾妈妈的反对,删去所有长辈的名字,她因此也把双亲阻止在弄堂口,她不是不知道他们其实也很要轧闹猛。
她怎么会料到,这一别便是十年?而让她匆匆赶回的,是妈妈坐在病房床上的照片,白发,短又直,那晚她穿着睡衣驾车冲上高速公路,120公里时速,她在车上嚎啕大哭,哭完了便在路边电话亭和父亲讨论回家的计划,之后,又给沈清华、章霖她们写信报告归期,因为过于激动而没法从容写来,她想告诉她们,这一天她憧憬了十年!但是这句话还未写完,泪水已不可收拾,她才发现已经有很多年不写信,或者说不写心情,才发现心、绪如此之满,轻轻一触便从心口溢出。
会有许多人来接机,许多人呢,想象中比十年前离开时更闹猛,为什么不?这一天她等了这么久,在吉隆坡寂寞的深夜,豪华却又是空荡荡的别墅内,只有音乐陪伴她,可音乐没法填补她的人生虚空的那一部分,无数个失眠夜唯一能给自己带来安慰的想象,便是回家的那一刻——走下飞机,走出绿色通道,玻璃墙外贴满熟悉的脸庞,鲜花举过头顶,不如说机场大厅在举行欢迎她的盛会。是的,吉隆坡生活的全部意义不正是在回家的一刻显现?
此刻,她孤零零地站在机场大厅中央,宛如骤然丧失观众的演员,极度的失望令她茫然。
搬运工将行李安置在出租车内,见她踯躅,司机问:“去哪?”
“回家!”她不假思索答道,立刻又喃喃道,“我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
司机侧过头,从反光镜里注视着她,然后启动车子,一边问道:“住哪条路?靠近哪两条大马路?”他又一次从反光镜里看她。
“知道(上白下本)兰路吗,那里有个东正教堂,靠近淮海路、与瑞金二路垂直。”在这样的叙述中她获得了现实感,心情趋于平静。
“这就对了,有方位很好找的,用不着怕,如果真的是连方向也没有,我可以问调度,”他打开对讲机又立刻关上,回头朝她笑,安全挡板挡住了他的脸,透过晦暗的有机玻璃只见一张模糊的笑脸,这时车驶上机场大道,他说,“你刚从国外回来,大概出去很多年,你有些紧张,为什么不让家人或者亲戚朋友来接?”
“屋里只有爷娘,”她讲上海话,“娘住医院爷要陪伊,我跟老朋友、亲眷都写过信,不晓得伊啦收得到伐,好几年不联系了……”絮絮叨叨竟有这么多的话要对陌生的司机讲,她憋不住的心酸,脸转向窗外,那只是个眼熟的陌生城市。
“……说不定他们都已经搬走,批租啦造桥啦拆迁旧房啦,上海很多人家都是搬了又搬,很多年不联系有可能就失去联系……”
心惊令她挺直腰背,目光拨开挡板看到司机的后脑勺有一块白发。
回家第二天便去清华娘家,她真正大吃一惊,清华娘家那一栋面朝淮海路的公寓成了一片废墟,三大间六十多平米的沈家,连同楼下的药房、水果铺、食品店,变成街市拐角一大堆尘埃,尘埃漫过来,淹没了人行道,行人走到这儿便穿马路绕开去,废墟更显空旷。
那些夏天的夜晚,雷雨过后,她和章霖踩着湿淋淋的梧桐叶片,一路散步去清华家,她们总是避开热闹的淮海路,从皋兰路经过瑞金二路进南昌路出陕西路到淮海路口,便来到清华家楼下。这一路梧桐树遮天蔽日,树梢披着路灯光映在天空深邃蓝色上,楼房憧憧在雨后浓郁的绿色气息里,竟森森然如置身在林中。雷和闪电帮助雨水洗涮了空气,沉淀了所有的浊味,只有腐叶味新叶味夹杂着泥土味,如一股股小溪漾开来,一圈圈涟漪,都市沉滞的空间竟有波光粼粼的感觉,她们不说话只是深深地呼吸,肺腑像清洗后的肌肤,滑爽沁凉。十七岁的年龄唇红齿白,却和街上大部分行人一样,穿的确凉长裤,但一件朝阳格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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