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烂》第11章


甄真格格地笑,把她话当成笑话听:“怪不得老头不找你,你晓得的情况过时了至少七八年。她爸老早退休,回聘过几年,没赶上坐专家门诊便中风了,她妈,她妈这人脾气暴躁,医院里没人缘,她不是这一科,一样要去求人,再说,现在最吃香的多半是出过洋的中年医生……”
晓卉想起甄真爸爸是卫生局的行政干部,想他现在也该退休,甄真似乎读出她的疑惑,答道:“我不用我爷的路子,这种事我老公最有办法,谁不想讨好有权的人,我老公的路子不要太粗噢!”
瞧瞧,又来了,又抬老公了,但从晓卉的耳朵听来,并不如沈清华那么感到刺耳,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路人,何至于往心里去呢。
甄真话未完,伸出手摸摸晓卉的衣料问道:“这衣服是在大陆买的?”
“不是,是在香港,我喜欢去香港购物,那里的东西又多又好又便宜。”
甄真不以为然地瘪瘪嘴:“我看也不过如此,淮海路上专卖店里的衣服比你这档次高多了,当然价钱也厉害,不过,有钱怕什么呢,像你这样,何必买便宜货!”
“不是买便宜货的问题,我是说,同样的东西在香港更便宜一些,”晓卉解释,心里有不快也不会露出来,“再说,衣服不是越贵越好,合适是最要紧的。”
“但是你穿这套衣服走在马路上人家不会看出你是从国外回来,你是不是故意这么朴素?其实没关系,现在开放得很,上海人现在什么花哨衣服都敢穿。”
晓卉微笑不语,她应该告诉甄真,上品的衣服从来不花哨,恰恰是在普通中显示它的不同凡响。可甄真是这么自信,她这样的人是在环境中获得教育的。她方才就注意到甄真今天穿了一套精致的针织棉套装,但粉蓝色过轻,绵软的质地凸现她腰部和肚子的赘肉,这身衣服也许价格不菲,但对甄真来讲,肯定是扬短避长了。批评不能说出来,无论如何赞美话也是没法讲的,所以只能对甄真的新衣保持沉默,甄真却认为她小觑了她,刚才那番话便有了挑战的意味。
就像为了安慰甄真似的,晓卉说:“国内有钱人是不少,我看到高级名牌时装、高级化妆品也在卖,即使在发达国家,一般的人也不会去买。”
“真是这样,我丈夫去新加坡出差上乌节路帮我买名牌化妆品,陪伴他的那位公司白领说,我们自己并不买这么贵的东西,太奢侈了。”甄真得意地说。
晓卉点头。
“我看锦江对面的迪生商厦简直跟巴黎的一条街一模一样,卖的牌子也差不多……”
“你去过巴黎?”甄真气馁地问道。
“还去过哪些国家?”紧接着追问道。
晓卉淡然一笑:“大概十多个吧,为生意上的事跑来跑去,也没心思玩,有些地方连印象都没有,很无聊很枯燥的。”
甄真却感慨地点头:“虽然是住在小国家,到底来去自由,中国人外国人是不一样!”
见甄真没趣的样子,晓卉也没意思起来。沉默了一会说:“其实住哪儿都一样,一切都在于自己的感觉,我看你对自己的老公很满意,正羡慕你呢!”
甄真眼睛一亮,颇有意味地望住晓卉,她从晓卉的话里听出些许遗憾,这正是她想了解的,是的,她必须从苏晓卉的发达里找到一些破绽,她好胜的性情需要获得平衡。
“从你的话听起来,好像你的老公不让你满意似的,开个玩笑……”甄真自己笑了,“你一点都不谈起他,我连照片都没看到,什么印象也没有,感觉上你还是个单身……”
晓卉阴下脸,甄真的心脏因为兴奋而加速了跳动,瞧,触到了她的痛点不是?她的风度快要保不住了,甄真见好就收地起身告辞。
“放心吧晓卉,你妈的事包在我身上,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没有跟你这层关系,我也会帮她。”甄真认定自己是个善良的女人,脸上挂着宽容的微笑。
“甄真,我想只要肯出高价不愁找不到好医生,不要去托关系什么的,人情是最贵的了。”晓卉微蹙双眉。
“问题是这儿并不都是明码标价的,给钱也得有门路。”甄真得意一笑。
晓卉从包里拿出一厚叠人民币交给甄真说:“这些钱你先用起来,托人办事需要乘车送礼什么的,事情办成之后,我会另外给你报酬。”
甄真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一步跳到房门口,没法掩饰的鄙夷:“呦,晓卉忘了这是在中国,情义还是最要紧的,再说,我丈夫的公司有两部小车供他使用,一部桑塔那,一部奥迪,我们家收到的礼都可以开礼品部了,有什么应酬都可以报销,钱嘛,在我们这种人家没多少用处。”说完,逃也似地离开苏晓卉家。晓卉也不去追她。黄昏的街口,车子长龙一般,并且是条奄奄一息的龙,苏晓卉只得徒步赶往沈清华指定的酒店。
摩肩接踵,这是在上海街头的感觉,有时候,比方说在心情落寞的时候,她需要这种挤来挤去的热闹,这在她已是一种非常陌生的熟悉。双臂有力地摆动,平底鞋踩在水泥路面轻捷灵活,不时躲避莽撞的行人,在拥挤的人群中保持健步如飞,不啻是一项过瘾的运动,她的身体是在运动中焕发活力,心好似云散后的天空,清朗空廓,甄真耽搁了她约会的时间,也耽搁了她的好情绪,但她已经把这当作次要的小插曲,急不可待地丢在脑后,等在前面的,却是她向往多年的聚会。

清华点了一桌好菜,派头地使唤服务生,章霖的经过理发店吹风机的流海像一面旗帜高高飘扬在额前,晓卉拿着筷子一个劲地笑望着她们。跟想象中的一样,她们又聚在一起,在某一个舒适的环境会餐,品尝佳肴的同时,回忆过去的好时光。
服务生给杯子斟满啤酒,清华和晓卉不约而同地举起杯子。
“祝什么呢?”清华似笑非笑瞥一眼晓卉又看住章霖。
“当然先祝晓卉衣锦还乡喽!”正在剥吃炝虾的章霖吐出嘴里的虾壳,含含混混地说道。
清华一皱眉:“陈词滥调啦!”
“那么说我们又活了十年,并且聚拢来吃一顿好饭,希望有生之年还有几顿这样的好饭。”章霖说着找纸巾擦汁水淋漓的手指,端起酒杯,手一晃,酒撒在刚上的还滋滋作响的铁板牛肉上。
清华嗔笑:“为一个庸俗的愿望,毁了我一道好菜。”
晓卉便大笑。
笑着笑着却流下眼泪。
饭桌一片寂静。接着,沈清华说道:“做啥啦,多愁善感的?我们这样的年龄,加上你在外十年的闯荡,也该刀枪不入了!”
泪水越流越多,苏晓卉干脆把脸埋在胳膊肘里。
章霖不发一言,继续剥吃炝虾,清华急了:“章霖你也不劝劝她,等会儿还有人来,哭肿了眼睛还有什么样子?”
“你又约了谁,不是说好我们三人自己聚吗?”章霖不满地问道。
清华不理她,转而拍着晓卉肩膀说:“顶多还有半小时成淙到,他一个晚上赴两只宴席,上半场和公家人敷衍,下半场……”
晓卉站起身拿包欲走,清华一把扯住她,冷笑说:“这桌饭是为你请,怎么能说走就走不给人面子?”
“但也不能强迫人家接受你的好意,比方说,自说自话把成淙叫来,却不问苏晓卉是不是想见他……”章霖说。
沈清华气得将打火机“啪”地一声扔在桌上,拿烟点烟。
晓卉端起满杯酒朝清华面前的酒杯碰一下,便一口喝干,唇上留着一圈泡沫也不擦去,说:“我其实是很感激你的,清华,”她又朝章霖看去,“只是还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立刻和他见面……”
“没有这么严重,见个面而已!”清华含讥带讽的表情,“男人可不像我们这样认真,他昨天刚到上海,知道我们有个聚会,一定要来!再说,苏晓卉在我的印象中有一种处变不惊的风度,她在男人面前不会失分,所以我就这么安排了。”最后两句话是对章霖说的。
成淙单薄的身材厚实了一大圈,发胖的趋势,但还未胖出来,“重了二十磅吧,肯定不止?”她大概就是这样问他的,十三年的别离,弥漫在她青春岁月的伤感气氛就被一句话否定了,她们都哈哈大笑,清华章霖和她自己。
“哪有这样打招呼的!”章霖说。
“说明体重问题在苏晓卉的生活中至关重要。”清华说。
“真是这样,我每天磅体重。”晓卉说。
她们自顾自说话,成淙陪着她们笑。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走在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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