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玲珑》第62章


早早焦虑地说:“薄阿姨不会是骗子的。要是薄阿姨说了假话,那就证明我妈妈一定出了什么事。要不,她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花鼓说:“老猜来猜去的,搞得人心焦,也没个准信。依我的想法,不如咱们到那个什么……居,亲眼看一看。”
早早说:“叫玲珑居。你还记得路吗?”
花鼓说:“好像还记得。不过,别着急,你等我把事再查得清楚些。”
花鼓好人缘,病人们都欢迎她,她能打探来各种消息,关于每个人生命的信息。这并不太难,只要你有心。医院是一个没有隐私的地方。医生护土并不保护病人的隐私,只保护他们自己的秘密。在病房里,一个少女可能要当着十个人脱下自己的裤子,让护士把一罐冰凉的液体,捅入自己白皙的屁股。当一个病室的人,彼此多少次看过了对方的屁股,还有什么情报是不能沟通的呢?
花鼓竟然偷着去了一趟玲珑居。当她把探到的情况,告知夏早早之后,她们的谈话,就进入了一个深刻的阶段。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夏早早把红羽毛,一寸寸地撅断。
“你妈是好意。”花鼓说。
“可她问过我吗?她要拿我妹妹的命,送给我,我要不要呢?命是什么呢?是一个萝卜还是一个石头呢?要不,就像刮风下雨一样,是一种天气现象?”
花鼓说:“你说的,我都听不懂。要是心里特难过,你就哭吧。”
夏早早说:“我不能哭。甚至不能沉思。大人们认为一个小女孩一旦想什么,她就是不快乐的。他们要我装出快乐,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所以,我没有哭的权利,也没有沉思的权利。我只有当着你的时候,才能说真话。我很想死。但以前,我知道我是不能死的。因为,我的父母需要我活下去,这是我能给他们的最后的礼物了。我就像一束花,我要让它鲜艳得时间长一点,虽然花和花的主人,都知道花是一定要枯萎的,比如是玫瑰,最长不超过七天。人们会往花瓶的水里放粮或是阿司匹林一类的东西,他们并不问问那条玫瑰,在它的香味里有了糖和阿司匹林的味道,它开心吗?花鼓,谢谢你。现在,我知道,我可以死了。我有权利死了。这本来就是我的权利,可是以前,我不敢行使它。我在保护我的爸爸妈妈。我现在轻松极了,我的一份责任卸掉了。我要感谢我的小妹妹,她帮了我。我把属于我的东西拿了回来,那就是我的命。我可以用它做我愿意做的事情了。我要做一条没有甜味和阿司匹林味道的玫瑰花。虽然它很小,颜色也不好看,可是它曾经开过。这就足够了……我知道,只有我走了,我的父母才会全心全意地爱我的小妹妹。我会住在我的小妹妹的身体里,感觉到他们的爱……”
对于这番话的意思,花鼓听得很明白,可她不能做出听明白的样子。如果她明白了,她就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办了。在她的住院生涯里,还没有碰到过这种情景——她本能的反应是装傻。
“早早,你瞎说什么呀?听不懂,俺是个乡下人。往花瓶里放精,嘻嘻,好玩。像腌咸菜。甜玫瑰好吃吗?”
她这番话说得很妙,但她的表情不配合,很紧张。
夏早早不理她这一套。并不是她看透了她,而是她根本就没有去看她。对于一个深思熟虑的要死的人来说,旁人的反应是不重要的了。她说:“我告诉了你,你害怕了,真对不起。好在,我的爸爸妈妈是不怕的,因为他们早就一百次想过我死的事情了。魏医生也是不怕的了,他也早知道了。只有你,我的好朋友,我怕你难过,想不通,孤单,或者以为我生了你的气,所以,我告诉你。”
花鼓频频点头。
“你打算怎么死呢?”花鼓毕竟是花鼓,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她要先把情况侦察清楚。
阳光照在她们身上,明媚轻巧得如同早恋时的传言。夏早早拿出一个精美的小袋子,是女孩子们装贺卡常用的那种。花鼓说:“送给我的吗?留作纪念吗?”
夏早早说:“美的你!这是留给我自己的。”说着,她把纸袋递给了花鼓。纸袋上有一个滑稽的小卡通人,由于袋子里装了过多的东西,鼓鼓囊囊的,卡通人的形状就更显出夸张可笑。
花鼓未曾打开袋子,就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忙不迭地打开,看到了一些朱砂红色的小颗粒。
“这是什么?”她很好奇。
“这叫一扫光。”早早有些自豪地说。
“什么叫一扫光?请说清楚些。”花鼓并不因为朋友宣布要寻死,就对她客气起来。“你知道,现在很多东西,名字都是很吓人的。”她补充道。
早早说:“这是一种新型的毒杀蟑螂的药。据说可灵了。”
花鼓说:“喔,我知道了,你打算吃一扫光寻死。”
早早说:“人家都说你聪明,以前,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
花鼓说:“叫你以前看不起人,现在,在事实面前,谦虚了吧。我原谅你,改了就好。”
她又问:“杀蟑螂的药,人吃了,灵吗?好,咱就算它灵,那你得吃多少呢?你就算瘦得皮包骨,要是按体重折算起来,怕也要顶过一万只蟑螂了。那你得吃多少一扫光啊?还不得盛几大碗?再说啦,还得用水送下喉咙,你也不能干吞是不是?那得喝多少水啊?早早,我不知道这些具体的事,你想过没有?听我一句话。别那么着急。要想活着不容易,咱们的命,都是用药供着的。要想死,不着急。慢慢来,想妥帖了,再做,不迟。”
早早说:“花鼓,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是啊,我是比一万只蟑螂分量还沉,可那些蟑螂都是健康的。我的骨髓坏了,我是纸老虎,用不了那么多的药。”
花鼓说:“好好,就算你不用吃几大碗一扫光,那这么点药也不够啊。你还得再攒攒。”
早早微笑着胸有成竹地说:“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让你看到的只是一部分,我还有呢!放心吧,肯定够我用的了。”
花鼓急了,说:“你怎么搞到的呢?难道你当了一扫光的推销员不成?”
夏早早说:“可惜他们不到医院里招聘人,要不,我还真愿意干这事。我这一阵子,就是对毒药感兴趣。那么一点药,就可以杀死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的,多神啊。医院里灭蟑螂,到处都洒着药,墙角堆着、一小撮一小撮的,像小富士山。我趁人不注意,用纸撮起来,积少成多,我看,分量足够杀死我两回的了。”
花鼓听得毛骨悚然,说:“早早,听我一句话。我比你大,住医院的时间比你长。你先别急。要死,来日方长。咱想一个稳妥的主意。一来呢,这杀蟑螂的药,杀人,不知道效果怎么样?要是万一不灵,你岂不麻烦了?本来就骨髓不好,再搭上个残疾,下回要死都得请别人帮忙。我要是在呢,还好说,我帮你。我要是不在,你有这么贴心的人帮你吗?二来呢,就算这一扫光灵吧,它那成果也不特别令人满意。你见过死蟑螂吧?手脚朝肚子缩成一团,仰面朝天,背弓着,多难看啊!让我一道和你想想办法,要死,咱们就死一个干脆利落,力争是豪华美丽的。”
夏早早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说别的吧,我还不怎么动心。可你说死蟑螂难看,我挺同意你的看法。好吧,我就听你的,再等几天。”
薄香萍把小女婴放进暖箱,小家伙感到像在妈妈的身体里一样暖和,就舒服地蜷起身子,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看到薄香萍隔着透明的玻璃盖在观察她,就友好地笑了笑。
当然,这婴儿完全是无意识的。但这一笑,使薄香萍立刻喜欢上这个婴儿了。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孩啊。漆黑的头发,大大的双眼皮,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唇……说实话,这孩子很像夏早早,但是她比夏早早要健康富有生命力得多。尽管是早产,她的皮肤依旧充满了鲜艳的粉红色,显出蓬勃的朝气。
要把这样一个孩子的骨髓抽出来……天啊,多么可怕的事情!
薄香萍不敢想下去。
因为是经产妇,身体的机能也是轻车熟路。半夜时分,卜绣文的乳汁就下来了,把衣服润湿了一大片。
清早,第一个走进病房的人,不是事必躬亲的魏晓日,而是钟百行先生。
魏晓日连着煎熬了这么长时间,一看大人孩子平安,立刻就松懈得如同泡得过久的方便面,没了一点筋骨。倒头睡下,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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