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第17章


“你应该清楚,郑峰的仇家是不少,可是能做到这个份上的,能这么精准的用顾老二把他钓出来的……”
“你觉得是段以疆?”
裴镇没想到沈拓会直接反问他,他举着手机有些无措的怔了一下,本想下意识点头,但又立刻摇了摇头。
“是啊,既然拿了盛安,郑哥就没用了,顾安华肯定知道他二哥的动向,再加上郑哥前几年处处跟他作对,所以怎么看都是他做得。”
沈拓自说自话的点了点头,他轻笑着分析的头头是道,甚至还跟裴镇掰着手指头数段以疆的作案动机和作案条件。
裴镇渐渐捏紧的手机不再做声,沈拓越心平气和他就越抬不起头,毕竟他得知这些事情的第一反应的确是怀疑段以疆。
“你也说了,这些确实值得怀疑。”
“这升了官就是不一样,几年不见,裴队说话都学会拐弯抹角了。”
沈拓伸手摸了摸眼角,收敛了戏谑的意思,刻意将“裴队”这个称谓咬得异常疏离,全无最开始的温和亲近。
“沈拓!我——”
“段家的钱不是大风刮得,他要是真想除掉郑哥,直接派我去就成了,没必要花那么些冤枉钱请别人。怀疑什么你尽管去查,没必要跟我这探口风。”
沈拓混迹这么多年,没什么看不清的东西,他知道裴镇真的只是好意为之,但出于本能,他容不得别人怀疑段以疆。
“至于这个消息,我很感谢你告诉我,后续的事情,如果需要,我们会配合。”
沈拓偏头看去露台外面,灯光璀璨的新城和昏暗无光的旧城只有一湾之隔,他略带苦涩的撑起几分笑意冲着裴镇重新伸出了手,他早该清楚他没有什么旧友了,连郑峰都离他而去,更何况是从一开始就不身处一方的裴镇。
而这都是他咎由自取,他笨拙到无法平衡好段以疆和这些人的关系,所以此中酸楚的业障,皆需他一人承担。
裴镇没有错过沈拓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他看向沈拓纤细瘦削的手腕,迟迟没有表示,他不喜欢这样的沈拓,这根本不是沈拓该有的样子,可这是他人之局,他看得再清也没有用。
“。…。。好,我清楚了。当年的案子一直没结,他们两个牵扯良多,我会追查下去。顾家和段……顾家和你们,我也会继续盯着。我多一句嘴,如果我查出来是他做得呢?”
“不会。”
沈拓应得快速且笃定,裴镇沉默良久,最终摇着头嗤笑出声,他挺直脊背同沈拓握了握手,端正刚毅的眉目间一如当年。
“那行,如果还有消息,我会转告你。还有,盯着郑峰的那些人都不是善茬,你信他归信他,但还是小心些,务必照顾好自己。”
沈拓离开套房之后冷不丁抓心挠肝的犯了烟瘾,他没能立刻回到会场,而是自己猫在酒店三楼的大露台上仰着脑袋吹冷风看月亮。
跟裴镇谈完他就立刻联系了周远,黄毛不够沉稳,最近还得顾着妹妹的手术,精力不够,相比之下,周远更靠谱一些。
他又同时把消息放给了陈戎,让他带着兄弟任周远调配,郑峰不是一般人能料理的,沈拓真正担心根本不是道上那些冲着钱去的自不量力的小杀手,他所担心的是郑峰会不会为了找顾老二寻仇而丧失理智。
“抽这个,不伤肺。”
沈拓冲着月亮愣神的功夫,裴镇去而复返,他先是去楼下大堂找经理赔了床帘钱,又去跑去外头买了一盒焦油含量低的女烟。
沈拓身上的烟酒瘾不能强戒,裴镇自己就是这个毛病,打打杀杀的日子过多了,真正焦虑上头的时候不靠尼古丁和酒精根本熬不过去。
细细窄窄的一根女烟,就是真塞上烟丝也没多少东西。
沈拓咬着下唇纠结半晌到底是接了过来,他整颗心脏都灼得难受,头部的神经更是一下接着一下的痉挛抽痛,他叼着烟跟裴镇借了火,久违的烟雾缭绕而出,他捏着细烟深深嘬了一口,呛得自己满眼发红。
“沈拓。”
不过世上不凑巧的事情太多,他意志坚定拒绝香槟的时候没被看见,如今却被抓了个现行。
沈拓手上一抖,下意识就想反手灭了烟头,但段以疆身后跟着的那个花枝招展的顾安华,让他停下了动作。
“拓哥,你怎么躲在这了呢,我这刚刚陪着段总找你好几圈,都没找见。”
顾安华穿了一身纯白的西装,他也真是生了张斯斯文文的好脸蛋,哪怕站在段以疆身侧也不太逊色。
沈拓脑袋里头抽痛的经络被这一声清亮温和的“拓哥”给喊断了,他叼着烟摆了摆手,打消了跟段以疆解释认罪的念头,他倚着背后的栏杆缓缓蹲下身来抖了抖烟灰又抽了一口,没有半分心虚。
“得了……顾四爷,收一收您身上这骚劲,不是自家兄弟,别这么叫,我听着恶心。”
“噗——”
沈拓有闲心的时候还能逗一逗段以疆身边的莺莺燕燕,没闲心的时候是半点好脸都不想给,裴镇极其不给面子的嗤笑出声,甚至还一颤一颤的的抖起了肩颈。
“——你!”
顾安华脸上是怎么青红交接的,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在意。
沈拓嘴上占了便宜就没再搭理这个闲人,他咬紧牙关想就着裴镇的搀扶起身,胯骨和肋骨的钝痛接踵而来,他手指发抖夹不住烟,只能咬在嘴里叼着,女烟的劲不够大,顶不下去这股要命的疼,他促着呼吸打了个寒噤,一时又失了力气跌回原地。
“操……。”
“别动他,我来。”
段以疆眸色深得吓人,他握上裴镇的手腕狠狠挡开,而后径直跪去地上,倾下身来让沈拓扶上他的肩颈。
“别急,我给你撑着,你慢慢起,别乱使劲。”
第十四章 一物降一物
两年前那一场祸事,险些让沈拓再也不能走路。
他离炸点太近了,船体在爆炸中分崩裂析,他被气浪殃及坠海,碎裂卷曲的铁片割开他的皮肉,嵌入他的腰胯,最致命的一片险些直直嵌进他的脊骨。
他是差一点就下不了手术台的。
肺部的枪伤让他带着呼吸机苟延残喘的几个月,等到能够下地走路的时候,单是久卧所致的肢体萎缩都足以让他无法直立。
复健的过程艰辛之极,好在沈拓是打小被摔打惯了的,他没有因而一蹶不振,而是终日拄着辅助的手杖在楼梯里踉踉跄跄的尝试,顺便还能笑眯眯的勾搭几个如花似玉的小护士帮他偷渡零食。
沈拓的坚韧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没有经历过常人应有的颓废期,从摆脱呼吸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把段以疆赶回了公司,独自跟随复健师的指导尝试恢复。
站不直就靠着墙站,走不利索就先连滚带爬的挪,一天之内冷汗湿透几身病号服都是常事,复健师虽然早已听过他的大名,但亲眼所见时还是惊得要命。
不会再有像沈拓这样的病人了,他甚至始终是噙着笑的,无论摔得多疼走得多难,他的眼尾眉梢始终藏着毫不妥协的笑意。
他仿佛根本没有把这场灾祸当成灾祸,他坦然又认命的接受了这场改变他一生的浩劫,后来他拄着手杖在疗养院里摸爬滚打了整整一年,扔开手杖的第一件事就是薅着段以疆的领子在病房里靠着墙搞了一回。
而彻底留下心理阴影的是全须全尾的段以疆。
他跳进冰凉刺骨的海水捞起奄奄一息的沈拓,救护车从码头开到医院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浑浑噩噩的跟在车厢里看着医护做临时的抢救,沈拓咳出来的海水和血水溅了他满脸,直至凝固他也没有伸手去擦。
他从回到港城那一天就一直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可沈拓抢救的那天晚上,他蹲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放弃了一切行动,为沈拓跑前跑后的是陈戎,他呆滞的靠墙瘫坐,唯一做得一件事情就是生生抓着自己的手臂剜下了一块肉。
他再也无法逃过那种铺天盖地的自责了,愧疚和愤恨将他活活吞没,他无法再用年少时的借口来安慰自己,他明明已经长大成人,却依旧不能保护他最重要的人。
后来他跪在沈拓的病床前无声的嚎哭了整整一夜,他没有再像年幼为母亲跪灵时那样力竭昏厥,待到月落日出破晓时分,他抵着病房里冰凉刺骨的地砖咬得自己满嘴血肉模糊。
段以疆在地上跪到双膝麻木冰凉,沈拓的腰伤牵连太多,一旦发作必须打起十二分的谨慎,贸然去抱只会导致伤处疼得更厉害。
段以疆跪得坦然,他毫无应有的尴尬,也根本不在乎身边人怎么看他,他只是全神贯注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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