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第2章


至于她的“思想”,就只能姑且说是无师自通了。人大概天生都是哲学家,只要他没学过哲学,或没有被滥调的文学所欺骗。
安妮的情与思严肃而富饶,故事却简单,文字也轻省。这种写作的经济学原则,也许要令写实派或苦吟派一同恼怒。
“直接说出来吧!”
这,乃是“轻易获得成功”的安妮给喜欢作茧自缚因而几乎成为躲在各种文学范式里面的“套中人”和“邯郸学步者”——所谓“严肃文学”、“纯文学”往往如此——一个最大的刺激。
迄今为止,有意义的写作竞赛似乎只在“严肃文学”、“纯文学”的一些“大师”之间展开。其实,这种竞赛所依据的规则和所能瞄准的目标,都太有限了。
6、领先和超越
“他人”,多数只出现于她的视野而非经历中。她经常把视野的涵盖等同于实际交往。“他人”的世界往往沦为目光与镜头收集之物。用这办法持守内心,并从内心出发,将着色板上已经调制好的颜料任意投射到所“邂逅”的人与物,这也许不够“公平”。
但文学从来不保证道德与认知的“公平”,虽然如果离开文学的偏激,我们想象中的“公平”将有更大的缺口。
从这一点看,安妮可能会领先自己一代——也许已经做到了——但超越很难。领先就意味着受限制,即被为你所引导的同代人所控制,就像田径比赛,跟在后面的人必定会给领跑者以压迫。只有与更广泛的人群对话,才能意识到同时代人的局限,从而走出来。躲在同时代人的精神蜗居里——哪怕有足以反抗俗流的坚硬外壳——也照样难得平安。
7、关于读者
在以往(比如“新时期”至90年代中期)的文学共同体中,读者原本不成问题。他们被设定为庞大的嗷嗷待哺的一群——庞大到无所不包。事实上那时代的读者就是“人民”,因为据说脱离了“为工农兵服务”之后,就开始“为人民”。何至于此?因为文学分享了政治话语的权威。90年代中期以后,还有一些作家继续与这个想象出来的读者共同体对话,但更多作家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读者群是虚假的,他们开始重新寻找各自的读者。
中国文学从此才走到自觉的关口。
寻找读者,就是作家们寻找自己的位置。但对自己位置的认知往往和事实上拥有的读者不相称。自我期待是一个问题,读者更游移不定。对A陈述,你获得的听众可能是B。但作为最大公约数,读者还是具有相对稳定的客观性。
安妮既非目前所谓严肃文学家(此概念极其暧昧),也非畅销书作者(此概念也很不清晰),但她的读者和上述两类作家都有交叉。读她书的人可能是追星族,可能是心智未稳的少年,也可能是趣味已经养成的“小资”,或者是声称绝对抗拒浅俗的“严肃文学读者”。但她心目中的“隐含读者”究竟是谁?现在似乎还说不准。
读者越来越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但这方面并没有很好的研究。我们习惯于谨守某种人为的界线,即使出现有力量冲破界线的作者,也还是将他(她)归入现成的范畴,觉得这样才比较保险。但懒惰和因循终究与文学无关。
序:柒种
这是一本以真实地点为背景的长篇小说。既是小说,说明它完全来源于虚构。因为虚构,地点产生新的暗示。仿佛所写的此地,另有他方。它和真实的关系变得微妙。涉水而过,投奔岸的另一边。
一张《喜马拉雅》的原声碟,是在拉萨的一家小店里购买。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前半部分,塞上耳机,大部分时间听的是《喜马拉雅》的第二首Norbu。有时是第十一首karma。两段曲子伴随很长时间。音乐带来的回忆隧道,联结蓝天烈日,冰雪清泉,以及莽莽峡谷中抵达的偏僻村落。在高原地区与自然血肉相联的深刻感受,是一种植根。我知道,它对我的人生非常重要。其重要性,超过我在不同的城市里停停走走,所经历的众多经验。超过我所做过的许多事。
写到书的后半部分,停止了在写作时听音乐。穿越过那条隧道,抵达记忆,想象和理解的核心。于是写作最终需要的只是静默。
墨脱。它是地图上的一个标识。在地理杂志里看到关于它的报导,是很多年之前。一幅照片,赤脚的背夫背着货物走在森林之中。泥泞沼泽。树枝藤蔓潮湿交织。那段文字里写到,此地曾被称作莲花隐藏的圣地。如果不经历艰辛的路途,如何能够抵达美好的地方。神秘的象征。它所发生的意义,是一种指引。
在去往雅鲁藏布大峡谷的路上,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死去。晚上在山谷中的木头棚子里留宿,临睡之前,会问自己,明天是否能够依旧活着赶路,而不是被塌方和泥石流砸死。每天都是。这段经验,使我知道自己已经与以往不同。
墨脱的路途非常危险,不要上路。这是我必须要提醒的。
如果任何一段旅途,都是一条主动选择或被动带领的道路,那么它应该还承担着其他的寓意。是时间流转的路途。是生命起伏的路途。是穿越人间俗世的路途。也是一条坚韧静默而隐忍的精神实践的路途。
有人说众生如同池塘中的莲花:有的莲花在超脱中盛开,其他莲花则被水深深淹没沉沦于黑暗淤泥。有些莲花已接近于开放,它们需要更多的光明。在这本小说里,写到不同种类生命的形态。就如同写到不同种类的死亡,苦痛,和温暖。他们的所向和所求,以及获得的道路。如果任何路途必须获得终局,那么它应该被认作是一种顺乎其道的安排。
莲花代表一种诞生,清除尘垢,在黑暗中趋向光。一个超脱幻相的新世界的诞生。
这一本书。有关寓意。有关心灵的历史。有关人所走上的路途。而人所做出的努力,通常是未尽。也许这已经是结果一种。莲花。这个名字,非常映衬。
所有图片是用数码相机所拍。因为大雨和路途艰辛,图片极少。且看到美景奇观,更不愿意拍照。镜头会扭曲和减弱它的美,自身存在才最为完好。这些图片只是一些印记。而我的回忆并不需要它们。
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所写的字。从我的第一本书到这第七本书。一个作者的写,和一个读者的读,如同两个陌生人的内心开放。直到现在,我仍旧看到自己在写着的,是写在水中的字。
我一直认为小说应该代表着一种内向自省,代表对表相的超越,它能够扩大心灵的范畴,增加对人性和事物诸多可能性和复杂性的理解。它带有个人气质,即使面临误解和贬褒,仍可端然。因对创作者来说,其根本是一种寂静的个人经验。是他的道路。对读者来说,亦是如此。
我希望对你而言,这本书值得阅读。
谨以此书。给我的父亲。给我的母亲。给我所爱着的人们。给2004年和2005年的10月。一个微小,且珍重的纪念。
一、梦中花园
莲花 padma
我又看见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了,海也不再有了。——'圣经。启示录'
凌晨时分,她听到房间里的细微声响。仿佛是同室陌生男子在黑暗中起身,摸索着穿上衣服,打开门走出房间。微光清凉,他身上的白棉衬衣在门角倏忽不见,如同飞鸟在夜空掠过的羽翼,没有留下痕迹。日玛旅馆窄小的木楼梯,踩上去吱咯作响,承受不住负担的重量。睁开眼睛,侧耳倾听。窗外有沙沙的雨声,像小时候养在硬纸盒子里的蚕,大片蠕动在桑叶上,彻夜进食。旺盛而持续的声音。雨水的声音。
无数次,她曾经希望某天在这样的时刻醒来。就可以看到拉萨的夜雨,看到它们以神秘的姿态出没不定,在万籁俱寂时降落与高原的山谷和地面,直至清晨结束。可是在此地停留的一年半,从未曾失眠。睡眠强悍,每次一碰到枕头就昏然入睡。也许是空气中氧分含量的减少,使脑子供血的速度缓慢,有类似与麻醉般的轻微晕眩,是高山症的一种反应。只是自己并不得知。
醒来时。早上七点左右。天色大亮,晴朗天空,雨后朝霞绚烂分明。夜色的声响与喧嚣消失无踪。旅馆窗下是邻近藏民的平房,屋顶上彩色幡旗,在风中哗然翻飞。余留下五六处小小的湿润水洼,未被即将破云而出的太阳蒸发。大地苏醒之后,恢复暴烈干燥的气质。
她对他说过,这里的雨,如同神迹,不被窥探。它们自行其事,不与人知晓及猜测。你不会在世界的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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