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相扣》第20章


他向来不是善感易喜的人。她却选择在他体力状况最差、自制力最薄弱时,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
平时他可以忽略或漠视这样柔软的情感或言语,但这时的他却被深深打动,内心毫无防范地受到了震荡。平素淡漠的他,也不禁暗暗讶于自己终究仍保有情感脆弱的部分。
“跟你在一起,我最开心。”她以为他没听清楚。
好半晌,他才低哑著声音问:
“为什么?”
她也认真想了好半晌,最后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的确像是她会说的话。虽然让人无力,左封迟仍是笑了。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今天笑了好多次的他,歪著头。她喜欢看左封迟笑的模样,他不像她都是大剌剌地咧开嘴笑,而是唇角略略上扬,低低的笑声由喉问逸出,非常好听。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的左封迟并不开心,即使笑了也不开心。她就是感觉得出来。
“你,为什么……”她不知该怎么叫他不要那么笑才好,也不知道他为何那样笑,心中闷闷地纠结起来。
“是时间吧。”他轻轻把竹箸搁下,唇边带著那抹她认为下快乐的笑。“只是因为相处久了而已,任是跟谁都一样的。”
她疑惑地看著他。
他像在说服著什么般一直说下去:
“你活泼又好动,什么都喜欢,也惹人喜爱,将来也是……不管到了任何地方,即使一开始不适应,但你终究都会喜欢上那个地方的。而别人也会接纳你,会好好待你……”声音打住,他轻咳了几声。
“你生病了?”她睁大眼。不管他莫名其妙的话,只在意他的身体。要探手检视他时,他已起身。
“侯儿,你已经长大了,不该再依赖著我。”他突然说出完全不相干的话,语声带著少有的疏离。
不,其实这疏离并不少见,只是他一直以来表现得并不明显。但从秦苑的人来了千寻山后,那淡远的感觉便一天天增加,几个月下来已隔出了界线。左封迟跟她变得愈来愈遥远……
这个发现让凤芸侯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为什么那样做?他现在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才要问,他拿起包袱就往外走去,居然连等她一会儿都不肯。看桌上一堆的食物,他明明都还没吃上几口……
不对,近日他好像都不太吃东西……
“你吃完回房收拾东西,待会就要上路了。”左封迟交代,才欲走,凤芸侯立刻张臂挡住门口。
“怎么?”他淡淡挑眉。
“这个。”就见她卷起袖子,朝他伸出麦色手臂。虽然此刻廊上无人,毕竟仍属于人来人往的地方,如此裸露实在不妥。
“把袖子放下。”他道。见她不动,忍住帮她卷下袖子的冲动,他不禁训道:“在山下要多注意自己举止,一般姑娘不会如此轻率裸露肌肤,知道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血。”她只是直直望著他说:“你已经两个月没取我的血了。你还需要我的血来对抗七里断魂香的余毒,不是吗?”
他心下微讶,没想到只顾玩乐的她竟注意到这些。她一向是不重细节的,贪吃好玩又嗜睡,一个标准快乐的开心孩子。
深冷的眸子凝视她半晌,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已经不要紧了,我已配出特制的丹药,以后再也不需要你的血了。”第一次,他自她手中拉走衣摆,抽开她的依赖。那力道虽轻,却充满不容置疑的拒绝意味。
不再看她,挺直的背影走入阳光之下。
外头的阳光刺得让人睁下开眼,不知为何,也刺得她有点心惊,彷佛他的话里隐藏著什么极为不好的言外之意。
第九章
整整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问,他们才在日落时分抵达了秦苑。
秦苑的苑王——秦天,早在大厅等待。秦天的身子硬朗健壮,双目精锐生光,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年已古稀的老人。
“秦前辈。”一进大厅,左封迟抱拳。
“请上座吧。”老人不多客套,直接问:“你见过碧灵剑了,那可有达到你心中标准?”凡离跟其他弟子们一一侧立厅旁,不敢打扰师父说话。
“幸好此剑交到我大师兄手上,否则江湖必掀起无数风波。”宝剑若非落在名剑客手上,将会有多少人强取豪夺。
“你说那是把好剑?”
“好剑。”
“与『灭冥刀』相比如何?”
“两件兵器,将来必当齐名。”
“齐名?”白眉一拱,秦天明显不满意这答案。再问了次:“只是齐名?”
“刀与剑本不可相比。”左封迟只说事实,与老人锐利的目光对视,也不先移开目光。
老人凝望他半晌,眼底逐渐透出一丝欣赏。“多年不见,你这无畏的脾气还是跟当年一样。”
秦天接著不著痕迹地打量了一旁正肆无忌惮吃著糕点的小姑娘,她手旁也有一只跟主人同样大方的黑猴,大刺剌地坐在太师椅上,糕屑吃得满桌满地,让一旁的凡离急得满头生汗,猛跟这位小姑娘提示,这小姑娘却完全无动于衷,自得其乐得很。
说也奇怪,一般小辈若如此无礼,不免惹人生厌。但这眼睛像猫儿的小姑娘,吃起东西的满足模样,彷佛在享受人生一大乐事,天真烂漫得可爱,自然而然让人不舍苛责,甚至有想多端些东西来招待她的冲动。
“这位是劣侄——凤芸侯。前辈多年前曾见过一面。”左封迟没有起伏的口气在介绍到她时多了些情感,毫不指正她眼下的举止,显是有意纵容。“侯儿,还不跟前辈问好?”
“老爷爷,你好。”她恭敬地点点头。发音不清,因嘴巴正忙。
老爷爷?!
一旁所有弟子同时飙出冷汗,秦午阳却“噗”地喷笑出来;若是平日凡离会赏他一拐子,但现在他全副的心力都在师父的反应上。
秦天自然也注意到凡离不寻常的关注,更加留心这位完全不畏他威严的小姑娘。
就见一张笑眯眯的小脸,直冲著他笑。
那实在不算是一个斯文的笑法,但干净又充满朝气,彷佛可以扫去人心中的阴霾,使人舒坦,不自觉对她放下所有防范跟提防。秦天看看性情寡淡的左封迟,跟正直严肃的凡离……打量的目光中有著深思。
“左少侠远道而来,想必你跟令贤侄都累了吧?”秦天道:“老夫知你好静,已安排了秦苑最清幽的西苑上房,这就让弟子带你们去休息。”
“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左封迟说道。
“但说无妨。”
“日落后晚辈习惯一人练气养息,不能有丝毫分神,希望能不受任何人打扰。”
“就依你所言,日落后所有秦苑之人皆不准去打扰你。若有任何需要,苑内所有下人皆听你使唤。”秦天慷慨应允。
“谢谢前辈。”
一轮明月高挂天边,远远传来竭力压低音量的骚动声,一忽会儿在左边,一忽会儿在右边,夜晚的骚动已持续好几日了,那隐含为难的低喊声在夜色里缓缓飘散开来。
叩叩叩!窗上传来急促的敲击声,还配著两声“吱吱”猿叫。
一会儿,无灯的室内传来没有起伏的低冷嗓音:
“夜深了,回自己的院落去。”
窗外的纤瘦人影听了,轻撞了窗户几下,却发现窗户坚固反锁上了。她先是呆了下,失望地挨靠在窗边,然后认命矮下身,蜷伏在小小窗台上,似乎就准备这么克难度过一夜。
“你到底有什么事?”
“吱吱!”回应的是猴叫声。
“开口说话。”霎时冷了两分的语气。
好一会儿,哀怨万分的人儿才隔窗开口:“那软软的床我睡不著……爬上屋顶睡,都会有人赶我下来。我那边不能睡,换了另一边也不行,连那棵看起来很大很舒服的大榕树,他们也说不可以让我这客人睡……”树借睡一不会怎样?山下的人好吝啬喔。她实在不明白。
“……”室内的人无言以对。
“不过我一踏进你的院子,他们就不敢靠过来了耶!你不让我进去没关系,我只要有屋顶就可以了。”窗外黑影坐起身,发出爬上屋顶的声音。
“侯儿,你不能睡在这里。”侯儿所惊扰到秦苑的人……应该还在附近吧?“女眷的住处在南院。”
“我只是睡在你上面而已,有什么关系?”她人已在屋顶上喊。
远处开始发出议论骚动声,若非左封迟耳力绝佳,恐怕不会听见。他轻轻蹙眉,并没有发现凤芸侯的话有哪里引人误会,只是再次怀疑自己这些年来的教养之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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