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嫁玄郎》第6章


“我不觉冷啊!”自三年前开始,她每年服下一颗由年家的武汉行会那儿取得的“续命还魂丹”,至今已食过三回,畏冷与心绞痛的病状已减轻许多,晕眩的状况也许久未曾发作了。
“不需要的。”她欲要脱掉披风,下一瞬却被刀恩海粗糙的单掌稳稳抓住一手,他的目光幽深,闪动着不容拒绝的辉芒。
“披着。”
简洁有力的两个字,教杜击玉心口蓦地一跳。
此际,园子里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工夫,一名身材略矮、长相福态的大娘出现在青石板道的那一端,她用托盘端着一只白玉小瓷盅和一壶茶,正笔直朝小亭走来。
“福嫂,人家求你啦,人家不想吃!”杜击玉瞥见托盘上的瓷盅,美脸儿可怜兮兮的。
可惜福嫂像是受过“高人”指点,硬是扭开头不去瞧她,对她这招屡试不爽的“先声夺人”兼“先下手为强”听而不闻,跟着把托盘搁在乌木长几上,双眼直接锁住刀恩海。
“刀二爷,咱沏了壶春雨香片,很香的,您和小姐边喝边聊。还有啊,堂主和夫人方才交代下来,请您多担待些,帮忙盯着小姐喝汤。这盅汤油是油了些,可很补的,得喝光才成,咱待会儿再过来收拾。”
“福嫂啊……”杜击玉又可怜地唤了一声。
“唤也没用,咱啥儿也看不见、啥儿也听不见,不看不听、不看不听……”看了、听了,肯定要心疼她,然后什么拒绝的话全说不出口了。不成不成!嘴里喃喃不停,福嫂捣着双耳,竟然就这么跑走了。
杜击玉无奈地收回视线,尚不及出声,刀恩海已道:“福嫂帮你熬的汤,味道定是不错。”
“可是我——”
“别辜负人家一番心意。”
“不是的,我——”
“快喝。”他语气虽淡,目中坚定。
没有用的,她那些无往不利的伎俩用在他身上仅是白费力气。
软唇一咬。“唉,就你不心疼我。”
跟着,她揭开盅盖,虽然没什么食欲,仍乖乖地将汤一口口往嘴里送,一小盅的汤终于见底。
刚搁下小匙,他已为她递来一杯清茶。
唉……真是一物制一物吗?她还能怎么着?接过茶轻啜着,她幽幽凝视着他,菱唇逸笑,有些莫可奈何。
“旁人总对我百依百顺,从没谁指使过我、拂逆我的意思,他们见我笑,心先软了半边,我口都还没开呢,就忙着把一堆好玩意儿堆到面前来,偏偏就你一个,没把我捧在手心里呵疼。”
闻言,黝黑脸庞微绷,他下颚线条更形刚峻。
见他抿唇不语,杜击玉放下茶杯,两只柔荑竟探近过来,把他布满硬茧的大掌软软地合握了。
“恩海,咱们适才说的话,我还等着你回答呢。为什么说我心里有事?”摊平他的厚实掌心,她细瞧着上头的掌纹,见那条表示婚姻的纹路深且弧圆,她不禁悄悄牵唇。
刀恩海内心兀自天人交战着。他该果决地抽开手,但脑子里虽这么想,那道命令却完全起不了作用。
她的小手白皙得似能瞧见血筋,明明透着凉意,却诡谲地让他的粗掌不断冒出热气。
他真是太在意她了。
两排牙一咬,气息稍浓,他终是道:“十指连心,你指下琴音是美,但琴意浮动,不若以往的自在闲适。”
美脸儿忽地抬起,她近近望着他,不发一语、认真无比地望着他。
他似乎只中意玄黑的衣物,黑衫、黑裤、黑靴、黑披风,连绑手和腰巾也是黑色的,一头及肩的发丝微乱,在天光下倒泛出淡褐光泽,多了不同的色调,亦稍稍软化过分严峻的轮廓。
她瞪着他裹在玄黑劲装下、徐缓起伏的宽敞胸膛,他胸前斜过一条用牛筋编成的结绳,用来系住背后一把玄沉的乌刚刀,适才脱去披风后,他右边肩后便露出了半截刀柄。
跟着,她眸光继续游走,移向他塞进腰间、松垮的左袖,接着又缓缓上移,瞄向他突出的喉结、刚颚、方唇,终于凝向他那双深峻黝目,像是见着了一件极其稀罕的玩意儿,非得仔细斟酌不可。
他说对了。
她心里确实有事。
原以为自个儿掩饰得不错,但指下生情,在下意识中横流而出,仍想教他听取。
他总说听不懂她的琴音,他却不知,每每她在他面前弹琴,男性的刚峻五官便浸淫在沉思中,那神气显得专注无端,仿佛由她指尖横逸而出的每个清音,都值得再三体会、反复沉吟,教她直想为他一曲复一曲地弹奏下去。
琴声虽可状,琴意谁可听呵……
他不懂琴律又如何?
他到底听出她藏在指下的浮动了。
只是,她的心意孤悬在深处,他何时才能彻底明白?
喉中微痒,她硬是忍下,不敢在他面前咳出,怕要被他“赶”回房里去,不准继续待在小亭里。
唉唉……谁教她那套无往不利、软语笑脸的“乞求之术”在他身上起不了作用,全然施展不开。
刀恩海被她看得胸中翻腾,真怕过响的心跳要泄漏出什么。
他咽咽唾沫,正欲启唇,杜击玉倒快他一步出声了。
“恩海,我知道『五毒派』的事儿了。”有意无意地跳过之前的话题,她淡淡道,语音略哑。
他明显一愣,炯目细玻А?br /> “是三师哥和七师哥说给我知的。”略顿,她又道:“你们集结了一批中原武林的好手,主动出击『五毒派』,重创了对方,把人家镇教之宝的『毒经』给毁去,还拟定要把他们的各种解毒秘方公诸武林……师哥说,那场拚斗打得极凶、极惨,折损了不少好手。他们还说,你在『五毒派』总堂曾遭四名长老围攻,恶斗了许久才险胜……”
刀恩海未料到她会得知,虽说出生于武林世家,但这些江湖上的刀光血影,实在不适合她。
“『五毒派』自与中原武林人士结怨,十多年来不断对中原各帮派下手,这情势迟早得解决。”他不想多说,只淡然道:“可惜『五毒派』炼制丹药的秘方虽多,却无一物能用在你身上。”
美脸儿漾开浅笑,她的笑一向动人,柔荑将他的粗掌握得更紧,浑没将男女授受不亲那套瞧在眼里。
“九师哥已经帮我向殷家的落霞姐姐求到『续命还魂丹』了呀!”
“一朵『七色蓟』制成七颗『续命还魂丹』,一年送来一颗,如今你才服过三次,还得再等足四个年头才能完全治愈。”据闻,那位“西塞一派”唯一嫡传的殷落霞脾性古怪得紧,天性爱刁难人,给个药也能这般拖拖拉拉。他拧眉,语气忽地有些郁闷。“何况你九师哥被强留在年家的武汉行会,少了他的铁箫与你的琴音合奏,日子定是孤寂许多。”
“唔……是呀,我是挺思念他的。”
听她率真地承认,刀恩海喉中又漫开熟悉的涩味。他绝非气量狭窄之辈,但面对这姑娘,他竟有独占的欲望。
这样很不妙。
他尚未向她提出那个“请求”,她若愿意帮忙,那自然皆大欢喜,所有的事将迎刃而解,但要是她不愿……他怕是要受“重伤”了。
这真的很不妙啊!
“你有否想过……去武汉寻他?”音调涩哑,像吞了火炭,他差些辨认不出是自个儿的声音。
杜击玉猜测着他问这话的涵义,不太明白地眨着俏睫,仍轻语:“我是常想着要去探望他,或者等身子骨再养壮些,阿爹或几位师哥们会愿意带我出远门。”
“我可以护送你去。”他忽地想狠揍自己一举。这明明不是他的真心话,怎么莫名其妙就出口了?
几年的交往,他自是晓得裴兴武性情温朗、任侠且正直,是个值得姑娘家托付终身的好对象,较之于他的木讷、严峻、不苟言笑,不知好上多少倍。
……他是怎么了?
竟也天马行空地作起梦来了?
倘若真对她说出那个“请求”,会不会太过可笑?太不自量力?太……强人所难?
倏地,他的大手从她合握的掌心里抽出,再次紧握成拳,孤单又沉郁地搁在膝上。
“恩海……”他怪异的表情教她微乎其微地挑眉。
刀恩海喉结轻蠕,咬牙又道:“我送你去武汉,顺道拜会一下那位殷家姑娘,或者与她相谈过后,可以找出两全其美的方法,让她把剩余的『续命还魂丹』交出,也让她放过兴武兄,别再强留住他。”
四周陷入静寂当中,只秋凉气味持续在鼻尖散漫。
然后,一只软绵绵的小手仍是固执地爬呀爬地,悄悄地爬上他的膝,去覆在那只粗犷的大拳头上。
刀恩海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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