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第87章


韩丁镇定下来,和颜悦色地对那女人说道:“你起来吧,起来吧,你不就是找我帮你打官司吗,你起来说。”
那女人起来了,脸上还一塌糊涂地涂了些泪水。韩丁让她在椅子上重新坐好。然后不疾不徐地,从头问起:“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是谁告诉你到北京找我打官司的?”
女人用粗糙的手掌擦着脸上的眼泪,说:“我是乡下人,不懂法的,听我们那一片都说韩律师是有名的神嘴啊,死人也说得活的。法院判杀头,韩律师讲一句话,就能把落到一半的刀给架住。”
韩丁听了,半天不知该怎么解释,怎么回答,是该客气两句还是该郑重辟谣以正视听。他哭笑不得地未置是否,索性像真的接了单似的问下去:“你弟弟犯了什么案子?”
女子说:“先是讲他倒卖东西,后又讲他杀人。”
“他杀了什么人呀?”
“讲他杀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我晓得的,是个妖精,年纪小小就厉害得不得了。我小弟弟挣了很多钱都让这个女人花光了,他就坏在这个女人身上了,我们家里都晓得的!”
韩丁点点头,他甚至还随声附和了一句:“啊,凶杀案是有过统计的,犯罪动机不外乎两个,一个是为了情,另一个就是为了钱,大多数都是这样的。”
那女人大有同感地使劲点头,连声称是,好像遇到知音似的。她的表情让韩丁发觉自己有些可笑,居然不知不觉地和一个乡下来的法盲交流起犯罪学范畴的话题来了。他收了口,转了话头,说:“这样吧,你明天到我们律师事务所去找我,明天我再详细问你。钱你先拿回去……你别客气你别客气,怎么收费我们都有规定,等明天咱们谈完了再说。”
韩丁给那女人写了事务所的地址,还服务周到地写了乘车的路线。不管那女人怎么坚持要把钱给他留下一点,他还是亲手把那五捆票子统统装回到那只旅行兜里,然后及时岔开了话题:“你弟弟现在关在哪里,他是在绍兴犯的案吗?”
“没有啊,”那女人拎着那只旅行兜,在韩丁引领下向门口走去,“他在绍兴家里一直很好的,他是在杭州犯的案子。现在又给抓到平岭去了……”
“什么?”那女人的口音让韩丁不敢确认他听到的地名,“你说哪里?平岭?”
“对,平岭。”
韩丁蓦然止步,愣愣地问:“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女人也止了步:“我们姓张,他叫张雄。那个女人姓祝,在我们那边很喜欢搞男人的。你救的那个男孩子也是被她搞,公安局就怀疑了。现在那个男孩子没事了,又怀疑我小弟,我小弟也是被她搞……”
到这句话为止,韩丁才算真的听明白了。他差点拉开门让那矮小的乡下女人马上出去!他早就烦透了,早就烦透了祝四萍,烦透了这个没完没了的凶杀案!
但是第二天一上班,他还是把这件他讲都不想再讲的事向老林讲了。老林又去和老齐讲了。在那位矮小的绍兴女人找上门来以后,是由老林出面接待的。当然,拉上了很不情愿的韩丁在一边陪着。韩丁是“神嘴”,人家就是冲他来的!所里好多资深律师一听这事都忍不住笑了,调侃韩丁:哟,咱们小韩是中亚律师事务所的招牌了,咱们得靠他吃饭呢。没错,中亚是民营事务所,“民以食为天”,生存是第一位的,没听说放着挣钱的官司不接的道理。老林对祝四萍被杀案的来龙去脉始末变迁最清楚,他明知道张雄不可能像龙小羽那样咸鱼翻身,但人家肯按最高的收费标准付律师费,代理费,差旅费,通讯费……这么好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律师是论时或论事收费的,不是论输赢收费的。
但这案子韩丁肯定是不接了。他的理由很充分:第一,张雄杀人本来是他搞出来的,再让他去给张雄辩护,就是张雄的姐姐乐意,张雄也不一定乐意;第二,四萍的案子他搞得旷日持久,已经身心疲惫,毫无激情了,再往下搞效果肯定不好;第三,他为这案子失去的东西太多了,感情上已不能承受。虽然这一条不宜与外人道,但老林是知道的。所以老林自告奋勇,主动从老齐手里接了这个令箭。老林说这案子倒简单,辩护的重点无非是强调张雄受教育程度低、法盲,当时又醉酒,请求法院从宽量刑。好在教育程度低、法盲、醉酒都不是法定从宽的条件,所以判他死刑他的家属也怨不到律师头上来。总之这案子辩护的路数和结果已然清楚,谁去都行,我情况熟点儿,顶多再跑两趟平岭。
老林走了,真的去了平岭。韩丁的心情重新平静下来。老林一走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个人了,很清静。工作闲时还可以上网看看新闻、玩玩游戏,甚至到某个成人网站去溜达一下。生活重新百无聊赖,每天下班回家依然是心不在焉地看书、看电视,与罗晶晶的明眸笑眼直直地对视。然后在沙发上枯坐、发呆,麻木地、惯性地期待着电话或房门幻觉般地响起来。
又过了一周,也许是十天半个月或者更久,谁知道呢。这中间老林回来过一次,呆了几天又走了。韩丁也不清楚他是又去平岭了还是为其他案子去了别处。他也没问,他怕老林跟他提起平岭的事所以避之惟恐不及呢。他已经习惯并且乐得老林不在身侧的轻松。那些天爸爸妈妈又开始动员他去考托福,或者考研。爸爸说:还是考研吧,男儿有志,志在学业,志在事业,缠绵于小儿女事,最终误人误己。妈妈说:还是出国吧,出国你会忘掉一切,出国才会进入全新的生活。韩丁知道,父母固然是关心儿子的前途,但实际上,考研和出国都是他们自己的理想,年轻时未能实现的理想自然都寄托在后代身上。骨血延续、事业承传,以及理想的前仆后继,其实都是出自同样的心理。
就在他重新思考未来,校正生活坐标,重新开始为考研或是出国深造而权衡利弊时,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打到他的手机上的,手机响时他正在饱食之后的困倦中打盹,但他拿起电话仅仅“喂”了一声,便睡意顿消。
他说:“喂,你是……你是罗晶晶?”
对,就是罗晶晶,电话中那清澈无比的声音,让韩丁闭目如见那清澈无比的笑容。他用同样清澈无比的心情,轻轻地问了一句:“你好吗,你现在一切都好吗?”
罗晶晶说:“好,我挺好的。”
韩丁不知该再说些什么,问些什么,电话的那一边也沉默下来。韩丁怕断线似的,赶紧把话语续上:“你,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罗晶晶接了他的话:“啊,没有,我,有点想你了。”
韩丁想流泪了。幸而,罗晶晶是看不见的。他绝不希望罗晶晶看到他这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模样。他以一个男人的姿态,以无所谓的口吻,说道:“噢,是吗?”
罗晶晶说:“你还愿意和我见面吗?我几次想给你打电话,想去看看你,可你说过不让我找你的。”
韩丁说:“对,我说过,你们要是有了钱,发了财,就别再来找我了。你们发财了?”
罗晶晶说:“没有,但还能过。”
韩丁说:“我可能要出国上学去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再见一次面吧。不管怎么说,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韩丁和罗晶晶就真的见面了,时间是他接到罗晶晶这个电话的一小时后,地点是西单文化广场边上一家清静的阳光茶座。韩丁为他们两人各要了一杯在年轻人中十分流行的大杯咖啡,要了以后他才想起罗晶晶以前喝不惯咖啡。
这是分别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互相说出的感觉都是对方没变。其实他们都变了,变得局促和生分,彼此相顾无言。韩丁还是重复了电话中的那句问候:你好吗?罗晶晶也重复地做了回答:好,挺好的。她对韩丁也表示了真诚的关切:你真要出国了吗?你不是不想出国吗?为什么又变了?韩丁转头看远处,远处是一片崭新的广场和鲜嫩的绿地。他答:是啊,人生就是这样,变化无穷。
罗晶晶也随着他看远处,她的目光在远处绿地与喷泉的开阔处与韩丁会合,他们在关注同一个方向,但她的声腔字韵在韩丁听来,却特别隔膜。
她说:我出来的时候,小羽让我问你好。他要我转告你,不管你接受不接受,他今后是一定要报答你的。从小,他爸爸就是这样教他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涌泉之恩,一生相报;一生之恩,以死相报,来世再报……罗晶晶的视线依然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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