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镇舞会》第8章


“怎么样?朋友,说下去呀!”海军中将尖刻地说,声音里带着冷笑,含有侮辱的意味。
同时,德·凯嘉鲁埃伯爵举起马鞭来,象要鞭打马儿似的,将马鞭在青年的肩膀上点了一下,又说:
“自由的小市民是讲道理的,讲道理的人应该是聪明人。”
青年人从斜坡爬上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讥讽的话,他叉起双臂,用很激动的声音说:
“先生,看见您这满头白发,我真不能相信您还要找些决斗的事来寻开心。”
“白发?”海军中将打断了他的话,大声嚷道,“你这是一派胡言,我的头发不过是灰色的罢了。”
这样开始的一场口角,几秒钟后,就越来越凶,竟使年轻人按捺不住地发作起来。德·凯嘉鲁埃伯爵看见他的外孙女从远处掉过马头,脸上带着不安的神情,向他们走来,就赶紧将自己的姓名告诉对方,关照这位陌生人在回马过来的年轻姑娘面前不要声张,因为她是要他保护的。青年人听了这番话,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随即将自己的一张名片交给老水手,告诉他自己就住在舍夫勒兹的一所乡间别墅里。他用手指点那所别墅给伯爵看,然后就迅速走开了。
“我的外孙女儿,你差点儿伤着这个可怜的老百姓了,”伯爵一边说,一边赶紧向爱米莉迎上去。“你简直不懂得怎样控制你的马儿。害得我留在这里降低身分去为你弥补过失。如果你自己留在这儿,哪怕你折断了他的胳膊,只要你瞟他一眼,或者说一句你不生气时所说的动听话,就什么都好办了。”
“我亲爱的舅公,闯祸的是您的马儿,不是我的马儿呀!我相信您真的不能再骑马了,您已经不象去年骑得那么好。不过与其在这儿说废话……”
“废话?天晓得!难道得罪了你的舅公不算一回事吗?”
“难道我们不应该上前去看看这个青年是不是受了伤吗?他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舅公,您看!”
“没有的事,他在跑咧。哼,我刚才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
“呀!舅公,您一向如此。”
“站住!我的外孙女儿,”伯爵抓住爱米莉坐骑的络头,使马儿停了下来。“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去巴结这些店员,他能够被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或者被我——美丽的母鸡号战舰的司令官——撞倒在地,还算他有福气咧!”
“您怎么知道他是一个平民呢,我亲爱的舅公?依我看,他的举止是很高贵的。”
“如今谁的举止不高贵呀,我的外孙女儿!”
“不,舅公,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上流社会人士在交际场中所养成的仪容和举止的,我敢和您打赌,这个青年一定是个贵族。”
“你仔细观察他的时间还不够呢。”
“不过,这不是我头一次看见他呀。”
“你也不是头一次要找他,”海军中将笑着顶了她一句。
爱米莉脸红起来。伯爵让她筹了一会才接着说:
“爱米莉,你知道我爱你象爱我的孩子一样,正是因为家庭中只有你一个人具有高贵出身应有的高傲气质。天晓得!我的外孙女儿,谁能相信到如今高贵的原则会变得这么罕见呀?好吧,让我做你的心腹吧。我亲爱的,我看出来你对这位青年贵族不是没有意思的。嘘!如果我们偷偷摸摸地干,家里人会讥笑我们的,你当然懂得这个意思:因此,让我来帮助你吧,孩子!我们两人保守秘密,我答应你,我要将他带到我们的客厅里来。”
“什么时候呀,目公?”
“明天。”
“我亲爱的舅公,不要我承担什么义务吧?”
“一点也不要,而且你可以轰炸他,火烧他,或者当他是一艘古式的大船,让他呆在那里,睬也不睬他,假如你喜欢这样做的话。他不是头一个到这里来受这种待遇的人,是吗?”
“舅公,您心眼真好!”
第四章
伯爵一回到家里。就戴上眼镜,悄悄从口袋里抽出那张名片来,只见那上面写着:“马克西米利安·隆格维尔,桑蒂耶路”。
“放心好了,我亲爱的外孙女儿,”他对爱米莉说,“你尽可以放心大胆地把捕鱼叉向他投去:他属于我们这些古老门第之一;如果他现在不是法兰西贵族院的议员,他迟早总要是的。”
“您从什么地方知道这许多事情呀?”
“这是我的秘密。”
“那么您连他的姓名也知道了?”
伯爵一声不响地点了点灰白的头。他的头象老橡树的树干,四月几片枯叶被秋天的寒风卷着飘扬。瞧见伯爵点头,爱米莉就跑过来施展她那永远有新鲜魅力的娇媚。她学会了拍老海军的马屁,她象孩童似地撒娇,极力抚爱他,用温柔的话语向他哀求,甚至于吻他,想使他说出这件重要的秘密来。
平时老头子是惯于和他的外孙女儿耍这类小把戏来消磨时间的,而且常常为此要付出给她买一条项链或放弃自己在意大利歌剧院的包厢之类代价。这一次他却故意让她不断地抚爱,不断地哀求。开玩笑的时间拖得太长了点,爱米莉一度生气,把抚爱变为咒骂,而且赌起气来。后来,她为好奇心所征服,又过来重新哀求。老海军耍起外交手腕,要她郑重其事地答应下面几件事,诸如从今以后不许过分放肆,要温柔一些;不许任性;不过分浪费金钱;最要紧的是一切事情都要告诉他。不许对他保守秘密。
讲好了条件,他在爱米莉雪白的前额上亲了一个吻,表示签订了条约,这才把爱米莉带到客厅的一个角落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膝头上,拿出那张名片,用两个拇指遮盖着,然后把“隆格维尔”这个姓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露出来,坚决拒绝让她多看一个字。这么一来,德·封丹纳小姐内心的爱情更加炽热,几乎整夜沉溺在美丽的梦境里,这些美丽的梦境曾经使她产生许多希望。
她一直在追求奇遇,现在奇遇来了,她认为自己理想中富有而幸福的美满姻缘已经不是渺茫的幻景了。她象所有年轻人一样,对于恋爱和婚姻的危险茫然无知,对于恋爱和婚姻骗人的外表却十分热中。这难道不足以说明她的感情只是一时冲动而产生的爱情么?这一类的感情冲动,可以说是一种既甜蜜又痛苦的错误,对于那些没有足够的经验来掌握自己未来幸福的少女们,将使她们一生受到不幸的影响。
第二天早上,爱米莉还没睡醒,她的舅公已经跑到舍夫勒兹去了。在一所漂亮别墅的庭院里,他认出那位昨天被他故意侮辱的青年,他带着那种经历过两个朝代的老头子的亲呢的礼貌,向那青年走过去。
“呀!我亲爱的先生,谁想到我到了七十三岁的年纪,还要和我最要好的朋友的儿子或者孙子闹意见呀?我是海军中将,先生。这岂不是可以向您说明,我把决斗看成象抽一支雪茄烟一样吗?在我年轻的时候,两个青年一定要相互看见了血才能变成好朋友。我是个水手,昨天我往船上装了太多的酒,所以才撞到您身上来。请握握我的手!我情愿受一个隆格维尔家族的人一百次白眼,而不愿使他的家庭遭受最轻微的痛苦。”
青年人虽然极力用冷淡的态度对待德·凯嘉鲁埃伯爵,但是过了不久,也被伯爵真诚友好的态度所打动了,于是让伯爵握了握他的手。
“请您不要客气,骑上马儿吧,”伯爵说,“如果您没有其他要紧的事,请跟着我走,今天我来是特地请您到普拉纳别墅吃晚餐,我的外甥女婿德·封丹纳伯爵是一个值得结识的朋友。呀!我还想介绍您认识五个巴黎美人,以补赎我昨天对您的无礼。哈,哈!年轻人,您的眉头舒展开了。我喜欢年轻人,我喜欢他们得到幸福。他们的幸福使我想起我年轻时快乐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浪漫史和决斗都不缺少,那时候多么快活呀!而现在你们这班青年,样样事情都要考虑,都有顾虑,好象我们没有经过十五世纪和十六世纪似的。”
“先生,难道我们做得不对吗?十六世纪只给欧洲带来宗教自由,而十九世纪将给欧洲带来政治自由……”
“呀!不要谈政治。你瞧,我是一个大傻瓜,我不阻止年轻人去当革命党,只要他们肯让王上保留随时取缔他们聚众闹事的自由。”
他们到了树丛中,前面有一株细小的枫树,伯爵勒往马,拿出手枪,在十五步外开枪击中了树身。
“亲爱的,您看,我是不怕决斗的,”伯爵半正经、半开玩笑地望着隆格维尔先生说。
“我也不怕,”青年回答,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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