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尔之吻》第6章


她忍不住猜想——或者,当年不是他主动寻衅,而是她们姬家人对他做了什么,让他狂怒之下失去理智,才做出如此可怕的事?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打转,在姬水襄渐趋严厉的目光下,她没敢问出口,低声道:“我有这些想法,是不应该的吗?”
“是你一已的好恶迷惑重要,或是当年枉死的族人重要?”瞧见姬水玥猛使眼色,姬水襄不耐地瞪她一眼,口气才放柔了——
“你年幼时失去父母,我收养你,说实话是出于私心,你资质优异,同辈中无人能及,我想栽培你,将来接下女使的位置。我们姬家人是生命共同体,女使是所有人的母亲,任何一个族人遭受到的痛苦,女使都有义务替她讨回公道。”她深深
凝视着姬心草,“我对你期望很深,你明白吗?”
“我明白。”姬心草低声道。
她并不是看轻自己的能力,也知道养母培育自己的苦心,但每回提及这话题,她总觉沉重而惶恐——她真能肩负起如此重大的责任吗?
“你很聪明,一向不必我操心,或许是你这回的敌手不好对付,让你有了迟疑,你不必想太多。”姬水襄眸光闪烁,颇富深意地道:“我们与他这段纠缠数百年的恩怨,也该画下句点了,就着落在你身上,和他做个了断吧。”
她挽着姬心草,起身走到牌位前,点了一炷香给她,“每一代女使都与他交手过,向琬女使更是历来唯一能与他抗衡的人,你向她虔诚祝祷,祈求她佑护你今晚的行动。”
姬家祠堂原本只安置一个牌位,供奉历代女使,后来又为姬向琬设立了一个,由此足见这位女使在族中的地位。
姬心草拈香祭拜完,一旁的姬水玥终于等到说话的机会,“心草,我煮了汤,你记得喝。你大学社团的同学送了通讯录来,我放在你书桌上了。你被心谊丫头弄坏的提包,我也补好了。”
她觑了姬水襄一眼,见后者正合掌向牌位祝祷,她取出一个小瓷瓶塞给姬心草,低声道:“这是我托人去南宫璟那里买来的,你做这些驱魔的工作,体内难免积些毒素,这药可以帮助化解。可别让别人知道这事,毕竟我们和九玉有交情,九玉又和南宫璟处得不好,要是传了出去,你妈对九玉那边难交代。”
姬心草凝重的神色这才舒展了点,漾出淡柔笑意,“我知道。”名义上,姬水襄是她的母亲,真正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却是姬水玥。
或许因为姬水玥有个女儿姬心谊,比起独身的姬水襄更懂孩子的心理吧?在养母面前,她没一刻不紧绷,就像面对督促不休的严师;唯有在姬水玥身边,她才感受得到亲情的温暖。
“你这个拚命三郎,每回除魔都奋不顾身,我知道你责任感重,也别把自己逼太紧了,知道吗?”姬水玥拉着她的手殷殷叮咛,“你先回去休息吧,记得要喝我煮的汤。”
待姬心草离开祠堂,姬水玥转向姐姐,不满道:“你对她太严苛了。”
“玉不琢,不成器,以后要当女使的人,如果连我也应付不来,怎能担当大事?”
“以后?谁知道有没有以后——”虽然祠堂里只有姐妹俩,姬水玥还是住了口。这天大的秘密,除了上任女使,就只有她们姐妹知晓,她们立过重誓要保守秘密,即使四周没有别人,她也不敢提。
“如果她杀了他,就会有以后。”姬水襄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
姬水玥神色不忍,“我们一点也不告诉她,这样好吗?她是为了他回来,也是惦念着我们姬氏一族,才又转生在这里。她选择封锁前世的记忆,不是为了让你派她去杀他——”
“我们和他之间的仇恨不会改变,她选择出生在姬家,就该知道可能有这种后果。”
“至少,族史中没有记载的部分,可以跟她提吧?让她自己去推敲——”
“当年王玉博坚持不记载事情起因,必有他的用意,以他对向琬女使的心意,总是为她设想吧?”
王玉博,字元贞,是数百年前痴恋姬向琬的优秀术师,即使姬向琬表明自己终身不婚,他依旧痴心守候着她,她过世后,他跟着一病不起,死后魂魄放弃轮回,心甘情愿受代代女使驱使。
姬水襄瞅着妹妹焦虑如护卫小鸡的母鸡,冷声道:“若依你所说把事情告诉她,结果是为她好,或是害了她,你想清楚了吗?”
姬水玥哑口无言,“我只是怕她重蹈覆辙,她已经够苦了。”
“如果她重蹈覆辙,就表示他们终归无缘,而对这一生的她来说,她不过是杀死了姬家的宿敌,她不会再有痛苦。”姬水襄又点了一束香,打断还有话想说的妹妹,“别再谈这件事,她当年现身时,就已决定她要怎么做,我们这些局外人何必多事?”
她拈香,注视着姬向琬的牌位,忽觉荒谬——供奉的神灵从来都不存在,对这块木头板子祈求,究竟能求到什么庇佑?
她永远记得当年姬家守护神第一次现身的那一日。当时她还是女使候选者之一,为了能亲眼目睹最景仰的女使而兴奋万分,怎料出现在眼前的不是想像中崇高圣洁的神灵,只是一个忧伤迷惘的魂魄。
她才知道,向琬女使根本没有修炼成神灵之体,她对世间的留恋太深,无法成神。
她可以选择悄悄去投胎转世,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她不在了,但她选择坦承当年发生的事,承认她的脆弱、她对族人的歉疚,以及对那人的思念。她愿意承受任何责难,换取再见那人一面的机会。
上任女使没有为难她,成全了她的心愿。
而她继承了这个秘密,抚养这转世的孩子长大。她明白在亲人与爱人、责任与情爱之间两难煎熬是很痛苦,但自己多年来崇敬追随的居然只是个幻象,她有好一阵子深感破灭与失望,不知何去何从,也无法谅解这个脆弱的灵魂。
后来她接任女使,当她第一次主持月祭,当众姐妹围绕她身畔,齐声吟诵流传数千年的古老祷文时,在那虔敬庄严的音浪中,她突然领悟——所谓姬氏一族,是由许多人所组成,她们以共同的信仰与传统紧密结合,一同生活至今,这份深入血脉又超乎血脉的联系,不是一个人能独力撑起,也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倾圮。
她定定注视着两个牌位,躬身拜了三拜,将线香插入铜炉中。牌位供奉的从来都不是个人,而是姬氏一族最核心的信念。
而信念之一,就是降妖伏魔,维护人间的安定。
那女孩拿自己的心意来赌,赌自己在轮回之后不会忘了他,她对此不予置评,她是姬家女使,就以女使的眼光看待这一切。
要选择身为姬家人的责任,或是身为女人的情爱?机会唯有一次,今晚就见分晓。
第三章
姬心草步出祠堂,握紧口袋里的银剑,心绪烦乱。
她了解姬水襄的用意,是要她假装答应和那男人上床,藉机以银剑刺杀他。但吸血鬼最是敏锐机警,她怀着杀意,他必然会察觉,她可能得……假戏真做,才骗得过他。
姬家的教育教导她,女人顶天立地,男人只是附属品,世俗所重视的贞操,在她们眼中不值一哂,可要她和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上床,还是超出她能接受的范围,她也不喜欢这种偷袭似的作法。
她握紧短剑,像是人鱼公主要去刺杀王于,以他的死亡换取自己的解脱。王子其实是无辜的,他不知道人鱼公主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若非人鱼公主不忍下手,他便会枉死在这误会中。
埃米尔呢?她又想起记载不清的族史,在遗失的片段中,会不会也存在了什么误会?
她想得出神,路过一棵大树时,冷不防树后窜出一道娇小身形,猛地往她身上扑来。
她被撞得踉跄,抬眸对上一张甜美娇靥,微笑道:“心谊,这么早就起床了?放假时你不是最爱赖床?”
“我改了啊!以前我爱赖床,现在我可是大学生了,当然要有点长进啰!”姬心谊亲热地搂着她颈子,回头对站在树旁的大男孩努努嘴,“何况妈老是念我‘人家秀和跟你一样是大学生,就没见他像你这么贪睡’,我想不改也难啊!”
姬秀和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姬心草。
“那个被我弄坏的提包,妈帮我补好了,真对不起,那是大姨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被我粗鲁弄坏了。”姬心谊吐吐舌头。
姬心草一笑,“你学得会温柔优雅,就不是姬心谊了。从小就见你横冲直撞,除了睡觉,没几分钟是安静的。”
“啊!你也笑我!你跟妈都把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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