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望祈夏约》第24章


“愿驰千里足,盼儿还故乡。”
护国侯看后,怔了好一阵,才终于出了刑部。
看见的人好生不解,信笺上的字是谁写的?又是什么意思?故乡……护国侯要回故乡吗?可是,护国侯的故乡是哪里?
没有人知道。
护国侯身世成谴,谁也不知晓他的来历。
——***——
古老的黄河渡口,目睹了多少潮起潮落,见证了多少历代兴衰,有多少人来来往往,又有多少人到了岸的一边,就再也到不了另一边。
渡口码头,有一个人,挺拔卓然的身形,沧桑疲惫的神情,略显憔悴的脸孔上,一双深邃而多情的眼。
他负手傲立,看这一天的碧,一水的湍,感慨万千。
旁边的人却不耐烦了,“别长吁短叹了,哪,这个还你。”
望月微讶,那是他的剑,当日掷在了大殿上,不知后来让谁收了去,难得景千里有心,还想着替他找回来。
他执了剑,弹了一弹,扣回腰中,淡然一笑,“你总说要我拔剑,现在你看到了,除了细一些,锋利一些,也没什么稀奇。”
景千里哈哈笑道:“我看了你的剑,也服了你,血溅金銮宝殿,我可没有这般胆色。”
“胆色?”他幽幽一叹,“什么胆色,一时激愤罢了。”
景千里爽朗地拍他肩头,“不管怎样,我都服了你……哎,对了,还有这个。”他又摸出件东西递过去。
望月目光一凝,那是支竹笛,笛身老旧,但上面的笛穗却雪白如新。那是夏至两年前亲手缚上去的,喜滋滋拿给他看,他说“易脏”,她就小心收藏,不再轻易拿出摆弄,所以保存极好,她不在后,拿它做了陪葬物。
“你哪里得来的?”
景千里面不改色,“我从她墓里挖出来的。”
“你……”
“别气,开个玩笑,她下葬前,我从她棺里偷拿的,本想留个纪念,后来才知道是你的,喏,还你。”
他接过,却“啪”地折断,掷进滔滔黄河。
景千里愕然,“喂……”
“物是人非,她没有留一件东西给我,我留着我送她的东西又有什么意思。”如果她恼,就来托梦找他,可是她没有,从来不曾。
景千里气哼两声,忽然有点古怪地笑起来,“姓望的,你渡了河后,岸上有家‘泰来’客栈,我替你订了天字第一号房,我们相交多年,算我为你尽的一点心意。”
望月皱眉看他,不置可否。
“呃,实话跟你说,听说那间房闹鬼,没人敢住的,我特意替你订的,说不定会让你遇见认识的鬼。”景千里笑得越来越古怪,“你一定要去住。”
瞧见船来,望月没理他,径自登渡上船。
景千里在岸上急得大骂:“姓望的,你要是不去住,你就是乌龟王八蛋!”
望月仍是不理,他站在船头,放眼四顾,天青河阔,一片旷然。两岸的树木翠色正浓,杨花柳絮,轻柔飘舞,一路相随伴他渡河。
此时,又近夏至时节。
第十章
房间十分安静,清洁整齐,通室明亮,没有半点诡异,更别提什么鬼踪鬼影,三魂七魄之类的。
他苦笑,到底还是住了进来,只为景千里那一句话——“说不定会遇上认识的鬼”。
他十数年征战,剑下亡魂不知凡几,但他想见的鬼,只有一个。
夏至啊夏至,为什么不来见他一见?
腹中已有饥意,但却没有胃口下楼吃些东西。他坐在床边出神,整整一个时辰没有动过。
渡了黄河,自山东入江苏,回乡的路就在脚下。他离乡二十余载,如今已是满心疲惫一身伤。但是他还有家可回,而夏至呢,她的魂魄要飘泊到什么地方去?
景千里给他的短笺上的那句话:愿驰千里足,盼儿还故乡。前半句他认得是云天的字,后半句的笔迹有些陌生,但流畅俊逸,如流湍飞,是文人自幼苦练而成的精粹。
一想便知,那是大哥的字,大哥让他回家。
回故乡,下扬州,可是允诺的人呢?那个当初说要陪他去江南观月的人呢,她在哪里?
他低低咳了一声,凝眸看向窗外,窗外碧空如洗,美丽透澈,却空荡荡一如他的心。
门忽然“吱呀”响了一下,有人不请自入。望月抿唇,不悦地曲指一弹,一小块木屑激射而出,正击在门板上。
“哎呀!”响起的女声显见是吓了一跳,纳闷地向里瞧,“难道我走错房间?”看见望月,她愉悦地一拍掌,“没错,景千里自夸办事牢靠,算他没有吹牛。”
望月震惊地看着进来的女子一步步走过来,站到他眼前,他却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动也难动。
“怎么好像看到鬼一样?”她好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难道景千里还没有告诉你?还是他干脆说我做了鬼找你报仇?我都说是我自尽,不是你杀我,何况你当时又不是真杀。”
他怔怔地看着她,熟悉的容貌,熟悉的口吻,熟悉的笑,是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深切渴望。
“侯爷,诈死是很平常的吧,古往今来很多人都用过,虽然没什么新意,但的确实际又好用。”她纤秀的手拍在他脸上,异常温暖。
“你……”试探地伸手,抚她的发,她的颊,她的衣,她的手……
是真的,全都是实实在在的,不是一抹幽魂。
她回来了啊!
脑里恍了好半天才有些明白,也不知是欢喜、辛酸还是气苦的什么滋味,“难怪你不托梦,原来是要活着见我……”他凝着声,眼睛眨也不眨地瞧她。
“只是我们稍稍欠缺了点默契,你假杀,我服假毒,结果起了点冲突,幸亏效果还算尽如人意……哎哎,侯爷,您年纪不小了,要哭可就太难看了。”
“有什么关系,你没有死、没有死……”他声音嘶哑,伸臂拥住她纤瘦的腰身,脸庞深深埋进她柔软的胸脯,她身上温软的气息依旧,让他情不自禁贪婪地攫取,怀抱里的感觉丰盈而真实,他没有做梦。
相夏至拍拍他的头,像在拍小孩子,一如既往地戏谑:“侯爷,我向来以为您很君子的。没想到你也会占便宜,怎样,我胖了还是瘦了?”
这样深情而激动的望月是她从不曾见过的,他坚毅而卓绝,傲气而刚强,一直给人击不倒摧不垮的感觉,第一次见他如此脆弱多情,让她实在是不习惯,只好说笑以解窘境。
感觉他手往她衣内探,她呆了呆,“侯爷,您在干什么?”
望月不答话,在她光洁的肌肤上摸索,从背后又转到胸前,摸到两处细微而不易发觉的疤痕。
当日,他亲自动手,长剑透身而入,是为救她。他的剑细,且出收极快,能将对内脏的震荡控制在最小范围,他再故意刺差分毫,足以掩人耳目。谁知她却早已服了毒,给他无情一击。
“我还以为你终于忍不住要对我出手了呢。”相夏至细声喃喃,听不出是不是带着一点紧张,一点遗憾,亦或一点不满什么的。
望月徐缓地舒了口气,不理会她惯常会有的自言自语,握了她的双手,轻柔地将额靠在她细腻的掌背上。他静静感受她的真实,好一会儿才释然道:“你服的什么毒,居然可以假死的?”
虽然当时传旨太监要上前验她是否已无生机,被他一记冰冷的目光瞪了回去,但他自己确已试过她呼吸、心跳均都停止,才死心交给景千里下葬。
相夏至笑了笑,柔声道:“还记不记得当初那条死而不僵的竹叶青?它在酒里泡了整整一年都没死,我很好奇,托人回相思谷让二叔去请教流云,让流云研制一种可以服用假死的药,流云用相思谷地泉水、还有竹叶青、茉莉根什么的入药,果然研究出来。本来我想将来有一天你会用得上,没料到却救了我一命,只是它发作得太慢,让我的计划出了一点点误差。”
望月一怔,“我会用得上?”
相夏至凝视着他,“你十来年不回京是对的,但老王爷过世,你却不能不回。既已进京,就什么都由不得自己。”他不够狡,不够滑,难以应付朝里的倾轧争斗,“你也知道,那些人只恨当时绞杀的不是你。”
他默然,的确如此,王保振要的是自己的命,她只是无辜受累。而她明知京中诡谲势危,却依然留在他身边。其间他两次回边城,她只隐约提过一次想走,待他入京回了震平王府,仍是看到了她。
她一向最会明哲保身,而因为明了他的心意,便真正抛了自身安危守在他身侧。而且她早为他想好了退路,虽是诈亡,却也是用她的命为他换来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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