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春水悄悄乱》第6章


关若月幽幽叹息了一声。
“爹爹自恃才高,颇有孤芳自赏的样子,惹恼了不少同僚,在圣上面前搬弄是非,一迳数落他的不是……”她的眼中浮现泪水。“一开始皇上欣赏爹爹的文采,还处处偏护著他,可是日子一长,终究厌烦。爹失宠后,有人趁机编造伪证,说他私通蛮王,居心不良。大理寺不问青红皂白就判了他的罪,我爹……被极刑处死。”
说到这里,终于忍耐不住,掩面低声啜泣。
“关姑娘……”叛国之罪,何等严重。雷拓不必再问下去,就知道她至亲中必无侥幸免难之人,不由地感到一阵心酸,长叹了一声:“姑娘,请多保重身子,节哀顺变。”
没有拉拉杂杂地说一堆无益废话,可是短短几个字,语气忱挚,却是她能感觉得到的。关若月咬了咬嘴唇,抹去泪水,深深地吸了口气。
感觉心绪平静了些,她勉强一笑,接著说道:“好在我娘早逝,爹又未曾续弦,膝下无子。总算……总算没有许多人受到牵连。”
雷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可是,姑娘却……”
“其实,我也不知自己是幸或不幸。”关若月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原本,我该是被发配边疆的。可是办这事的人也不知是不忍心,还是想要牟利,偷偷拉人顶替,把我卖来这里。总算我略通琴艺,杨嬷嬷的心肠又不坏,就这么著,让我当了三年的清倌。”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至少是很感激她的……”
雷拓望著她秀美的轮廓,那平静的表情掩不去眼中的忧郁。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关姑娘,可曾想过要离开这里?”
听他这么问,关若月纤瘦的身子猛然一震,垂下了头。在她来得及侧头回避之前,一颗晶莹的泪珠已经俏无声息地滚落,打湿了雷拓脸旁的被褥。
然后,才听见她用很轻很轻,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每一天。”
每一天啊!
虽然杨嬷嬷待她不薄,虽然免受军役之苦,可是现在这样的生活,她无法从容面对!无法学会对著贪婪露骨的目光强颜欢笑,无法学会对风骚放浪的言语曲意逢迎……
都说红香院的清倌花魁自负身价,冷若冰霜。有谁知道,在那无动于衷的外表下,每一天她惶如惊弓之鸟,恨不能插翅而飞啊!
每一天,每一夜……
关若月紧紧闭起了眼睛,却挡不住泛滥的湿意和心里的凄然,让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成串滚落。
“关姑娘……”突然有股冲动想要带她走,带她离开这一切。他能看得出,风尘之地的纸醉金迷,正慢慢扼杀眼前这位文秀娇怯的姑娘。可是话已经到了喉咙口,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又凭什么呢?素昧平生,自己是个有一身家仇恩怨纠缠的江湖汉子,家境也并非富裕,要她这么一个文弱的姑娘跟著自己,过简陋的生活,担惊受怕,难道她就会比现在开心吗?
更何况,他虽无轻薄之心,可是孤男寡女又非亲非故,终究惹人非议,毁了她的名节。纵然他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她好歹也曾是堂堂的尚书之女啊!书香世家的千金小姐,难道会甘心跟著他?
只怕……未必啊!别的不说,她娇颜如花,他却貌似恶鬼,已经是云泥之别!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竟只能满怀愧疚地低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对不起,提起了姑娘的伤心事……我一时失言,姑娘莫要见怪。”
关若月这时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见他脸上满是同情和歉意,她微微一笑,擦乾眼泪摇了摇头。
“别这么说。其实……其实你肯听我说这些,我很感激。”悄然低头,平静的素颜藏不去眼中的一丝落寞。“这些话,平时我不能对任何人说。”
“关姑娘……”他的心不能克制地,为她抽痛起来。
关若月突然甩了甩头,似乎下愿让自己沉溺在过去中,强打起精神。“嗳,我又罗嗦了,雷公子别见怪。时候不早了,你快休息吧。”
雷拓见她拿起烛台就要离开床边,不由地一楞。“姑娘你……”
“公子伤重,今晚就、就睡我的床榻吧。”她的脸微微一红,颇为不自在地说道。“我在桌上趴一下就好。”
“那怎么行!”雷拓急道,连忙挣扎著要起身。“深夜闯入已是无端,怎好再如此委屈姑娘?”
“呀,你别动!”关若月立刻赶到他身边,轻轻按住了他的肩头。“雷公子,你受的伤颇重,今晚就只顾好好休息。反正我不累,凑合一夜也没什么。”
“关姑娘……”见她说得如此坚决,只怕不肯改变主意,雷拓犹豫了一下,沉声问道:“姑娘,你是否能信得过在下的为人?”
“我……”见他的目光望著身边床铺上的空位,不需要说出口,关若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顿时飞上一层艳彩。犹豫了一下,她低声说道:“不是我不信你的为人,只是……这实在……”
共处一室已经十分不合礼教,更何况是共躺一个床榻?
“我也知道这样十分委履姑娘。可是,若我占了姑娘的床,却要姑娘枯坐整夜,我怎能安心合得上眼?”雷拓静静地望著她,深邃的眸中是一片坦诚。“我发誓,绝不会碰到姑娘分毫,此事也绝不会有第三涸人知道。”
关若月咬著嘴唇,半晌没有回答,终于,她点了点头,吹灭了烛火,轻轻地在他身边合衣躺下。好在她的床十分宽大,虽然两人并肩躺著,中间还是留有距离,身子并没有碰到分毫。
表面上,她的举止十分乎静镇定,其实心底却是慌乱不已。到底,是和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子睡在一张床上啊!并非不信任他的为人,只是觉得尴尬,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未再多加思索,她轻声唤道:“雷公子?”
“嗯。”
“追你的那些人,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低柔的嗓音里含有一丝担心。
雷拓思索片刻,才缓缓回答道:“找不到我,约莫是打道回客栈去了。那些人和我一样,只是路过江南,并非居住此地,姑娘不必担心他们去而复返。”
“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日后公子还会不会遇见他们?”她咬了咬嘴唇,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对他的关心。
雷拓心中一暖,温声道:“日后纵然遇上,我一定会多加小心,不会再被暗算到了。若光明正大地比试,那些人的武功其实颇是差劲,奈何不了我。”
关若月轻轻嗯了一声,片刻后,再次开口:“问句不知轻重的话,雷公子别见怪。那些人……是否和公子有仇?”
“他们只是受人指使,倒和我没什么特别的过节。不过,指使他们的人的确和我有仇,而且是上一代传下的恩怨。我……”雷拓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关姑娘,别问了吧。”
“对不起,我……”
“我不是怪你。只是这些恩恩怨怨,本和姑娘无关,我不想拿来让姑娘操心。”雷拓柔声说道。“江湖上的种种事端,多半不是什么让人开怀的故事,还是别知道太多的好。”
“我明白,多谢公子的好意。”关若月感激地点了点头,轻声回答。
静默了片刻,她突然又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雷公子你不太像江湖中人。”
“我不像江湖中人?”雷拓愕然,他这样魁梧的身形,加上老是被人说杀气腾腾的五官,却有哪里不像了?
黑暗中看不清关若月的脸,却能感觉到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嗫嚅著:“在这里,也时常会见到一些行走江湖的大爷们。不像雷公子,他们的身上常常有……有种怪味……”
最讨厌的,莫过于应酬那些什么“中原神拳”、“岭南飞腿”的,一边听他们吹嘘自己曾在某年某月某日劈死过好几百人,一边还得忍受那剌鼻的异味。幸好她只是清倌艺妓;弹两个曲子便可以走人,否则……当真是不寒而悚。
难道要当豪客大侠的前提就是好几个月不洗澡吗?想不明白。
雷拓楞了片刻,蓦然笑了起来。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愉悦之意。
“原来关姑娘对江湖中人的见解是这样!没有被姑娘列入臭男人的行列,雷某深感荣幸。”
关若月顿时胀红了脸。“我本就不知道什么……公子却来取笑!”一边说著,她的唇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语气中并没有恼意,却有几分像是娇嗔。
“岂敢。”雷拓一笑,闭起了眼睛。“现在大概已经过子时了吧?关姑娘,早些歇息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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