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记》第7章


在洞外稍微地走动了片刻,连翘便连声喊着冷,于是两个人又重新手拉手地走回山洞,将洞门用草帘子遮好,再往石床前的火堆上架上足够的木柴。做完这一切,两个人便窝上了石床,紧靠着偎进惟一御寒的兽皮被子里,开始连翘每日睡前的唠嗑。
云遥有时候就奇怪,这小丫头性子很是活泼,自见到他的第一面起便叽叽喳喳同他说个没完,就算当时她还有些怕他真的是鬼呢,却还是胆子很大地对着他说了又说。这些天两人相处得熟了,只要她醒着更是从来没闲下嘴皮子的时候,唠里唠叨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已经独自生活了一年的孤身孩子。
他真的被她弄得越来越糊涂了。这样几乎算是从未沾染过尘世尘埃的清水一般的性子——她的爹娘到底是想要她成为怎样的人呢?
“连翘,我一直忘了问你,你爹娘是怎样过逝的?”沉吟了好久,他终于问出来。
“我阿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啦,爹爹说是娘生了好重好重的病,可是我们这里方圆百里却没有其他的人家,更没有大夫,所以有了病想医治也是来不及。爹爹说,他背着我娘还没走到镇子上,娘就走了。”连翘说得很平静,至少在云遥听来,是没有一点的伤心。
“那,你爹爹呢?”
“去年大雪封山前,我和爹爹去林中砍柴,却遇到了大虎,爹爹为了保护我,被虎咬了。虽然最后我们爷俩将大虎打死了,可爹爹也走了……”渐渐颤抖起来的声音,让云遥也黯淡了心神。
“不过,我爹爹早就告诉过我,这世间所有的生命都有会离开会走的一天!还说他和阿娘即便是不在我身边了,可他们能变成鬼,也会常回来看我的。而我呢,等我老了,也终究会去找他们的,到那时,等我们一家人都成了鬼,就又可以在一起啦!”重新振奋了的、甚至含了开心的声音,猛地将山洞内低迷的气氛冲扫了个干净。
“连翘。”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似酸似苦、似苦似酸,云遥猛地也想起了师父临终前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一把将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紧紧抱入了怀中,“我不是故意问你这些的,你不要伤心。”
“我没伤心啊。”从他怀里抬起头,连翘叹口气,“可是我真的很失望的,我爹娘自从变成了鬼,却一次也没来看过我,连梦也不曾入过。”
“然后这一年来,你就自己一个人生活?”他低低地接着问。
“是啊。”
“不寂寞害怕吗?”
“刚开始有一点点害怕的。”被紧搂住的身躯闻言颤了下,连翘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暖和的怀抱——就像当初爹爹搂着她那样的暖和呢!“可是爹爹刚走,我们家就被熊瞎子给毁掉啦,于是我便忙着将我们家的所有家当都运到这个山洞里来,一直忙了好些天。等忙完了,也一个人过习惯了,自然也就不再害怕了……其实,就算是害怕,也没法子啊。我每害怕了,或孤单了,就去看爹爹和阿娘,同他们说说话,便什么事也没了。”
“连翘,你真是个好姑娘。”将下颌贴在她圆圆的面颊,云遥将她搂得更紧。
“我本来就是好姑娘啊!”很是理所当然地得意笑一声,连翘偷偷活动活动自己自由了的右手。
“真不害臊!我夸你一声,你就这么得意了?”再捏上她软软的面颊,云遥哼一声,“你就打算在这山洞里住一辈子吗?”
“才不会呢!”她抓开他的毛手。
“哦?”他偏再捏上去。
“爹爹告诉过我,他早就同山另一边的张大爹说好啦,等我二十了,张大爹家的儿子就会来接我!你不要再捏我啦,好痛的!”她再度抓下他的手。
“接你?你的意思是……那个什么张大爹家的儿子来娶你回家做媳妇儿?!”他愣了下。
“是啊!”
“……你已经有了亲事……那、那个张大爹的儿子什么时候来接你?”
“我想快了吧!”她从他怀抱里钻出脑袋来,抹一抹他滴到自己脸上的血珠,“喂,你的眼怎么老是流血呀?你不能止住吗?”已经好些天了呢,总这么一直流一直流。他的血太多了还是怎的?
“等我体内的剧毒清除干净了,自然就不流了。”他随口告诉她,心,则一直陷在她的话里,“连翘,你见过那个张大爹还有他家的儿子吗?”
“小时候或许见过的,不过我不记得啦。”
“那你——如果那个张大爹的儿子来接你,你会同他走吗?”
“走啊。”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啊?”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沉了脸,连翘有些莫名其妙,“爹爹曾对我说过的,每个人长大了都要成亲的啊。”他总不能要她就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他拧了眉心,却什么也没再说,只伸出左手,再度将她的手腕紧紧握在掌心。
“啊,你又这样!”好讨厌呢,他又抓住了她的手,“我说过我不逃啦,你还抓我做什么?”
“可我却不信你呢。”早已经绕了老远的话题又再度回了来,他哼了声,“如果现在那个张大爹的儿子来接你了,那我怎么办?”他还等着靠她的帮助来离开这深山老林呢。
“啊!”连翘突然大叫了声。
“怎么了?”他忙问,不假思索地抬手一推,将她护在了自己背后,凝神,运转内息,侧耳细听,以为那些第一庄的恶人终究寻了过来。
“我忘记了。”连翘不解他为何这样,抬头看他,突然被他的神态怔住。
爹爹……当初在林中遇到猛虎,爹爹也是如此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什么?你忘记了?”并没探察出洞中有何异样,稍微地放下心来,云遥叹口气,明白自己弄错了这傻娃娃的语意,伸手将她再度拉到身前来,他故意板起脸,“连翘,你不可以再这样一惊一乍的,知道吗?”否则,他迟早会被她弄得草木皆兵。
“云、云遥。”自知道他的名字以来,她第一次这么喊他。
“干吗?”他还是板着脸,听她声音有一点点的紧张,以为自己镇住她了,暗自高兴了下。
“你……我爹爹……”
“什么?”
“你……刚才是在……”她依然结结巴巴。
“你到底要说什么?”他听她声音有异,便知她必定神色也异样,但他却苦于不能用眼看到。
该死的!他自眼盲后,第一次开始抱怨看不见的难处。
“我、我刚才的意思是说,是说我搬家搬到这里来了嘛,张大爹他们如果寻不到我该怎么办?!”她却不知他的心情,刚才的莫名念头也只是闪过便罢,她开始苦恼起自己考虑不周地便搬家了的事来。
“寻不到你是他们活该!”他恼嚷了句,将她的手腕抓得更紧,“你既然已经不记得那个什么张大爹还有他的儿子了,那你怎么去做那家人的媳妇儿?如果他们是坏人呢,到时候卖了你我看你怎么办?!”
因为弄不明白她刚才的结巴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有些气闷,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许多。
“我想你最好不要再想着那张大爹和他的儿子了。你爹爹都过世了一年啦,你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个人生活在这深山老林里也一年了,他们从来不知道吧!这样的人家,你嫁了去,我看你爹爹妈妈放不放心。”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他再板起脸,凶巴巴地拿流着血丝的眼瞪她,“好啦,天不早了,你该睡觉了。”而他,也该继续调匀他的内息,尽量将他的武功恢复回最佳状态——如果真的有不长眼的人追来,他至少在除了自保以外,也能顺便将这小傻瓜蛋揪到安全之地,否则如果她被那群讨厌鬼们真的送到她爹爹妈妈那里团圆去——他绝对会不甘心的!
“天还没黑透呢!”她被他推躺在床上,知道他又要在她身上变戏法了,不由有些垂头丧气,“云遥,我真的还不想睡……”莫名的困意却在下一秒将她带往深沉的梦境之中。
听着她浅浅而缓缓的呼吸,他拉被子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这傻娃娃啊!如果、如果他没遇到她,她的一辈子,真的会如此过下去吗?
即便她没有如他所愿的年纪再少小一些,可是,他却在这一刻决定,如果他想如师父领养他一般地也领养一个徒弟,那他就领养这傻娃娃好了。
虽然,他知道,她没有学武的天分。
虽然,他知道,她或许会是他的累赘。
虽然,他知道,她——只是一个傻娃娃,一个傻娃娃而已。
可是,就是她了。
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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