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无双》第30章


“之后?”他沉吟一会儿,笑悠悠道:“京畿迅雷营和大相国寺众武僧赶来,我们得救。我在床上昏昏沉沉了数月,全靠令师优罗难先生早于十年前所赠的一丸金丹,才能保全性命,活了下来。将养一年后,方见起色,可以自己下地行走。因为我遇刺,立太子一事,自然就被延宕……”
往事,渊见只来得及讲到这里。
“爷,夫人,有人潜入。”鬼一在雅舍外低声示警。
第十一章
“爷,您和夫人先走。”魉忠仗两柄精钢短剑,似门神般矗立在门口。
那样寒光四射的利刃,短而菲薄,竟是近身格斗才使用的武器。
他们,竟然是做着殊死搏杀的准备。
鬼一则大步朝我们走来,单臂扶持起渊见,不费吹灰之力的轻而易举。
“夫人,请跟紧末将。”他言简意赅地说。
我颌首,顺手将头发绾起,以青帻扎紧,穿一袭本应属于“祝英台小姐”的白色玄襟儒衫。王府里带来的女装固然轻薄优雅,丝滑似水,然美则美矣,可惜在逃避追杀之夜则未免显得太过累赘。
弯腰将儒衫下摆撩起,掖在青色汗巾里,免得逃命时牵绊脚步。如果今夜能顺利逃脱,我立刻自制三五七套打太极拳穿的唐衫功夫装,分发给众人。轻捷方便,好穿易洗,最适合月黑风高,漏夜逃亡之用,是居家必备的圣品。
一边暗暗闪念,我一边跟随鬼一,看他毫不费力,象夹青菜萝卜一样扶挟着渊见。我从心底里佩服。这时候就凸显出内外兼修的上乘功夫的好处了。以我的水平,能够自保而不拖累他们,已经阿弥陀佛,上上大吉。
推开雅舍轩窗,鬼一似一只黑夜里矫捷迅猛的猎豹,无声无息地跃了出去。
我则很没形象地攀爬翻越出去。没办法,我可是尝过暗夜昏乱中登高爬低不慎跌倒的苦头。后果真不是一般的让人惊讶。
碍于有我跟随,鬼一放慢速度,奈何我仍需拼尽全力才能跟上他。可怜我爆发性良好却没什么耐力。早知今日,我当年就应该去学长跑,而不是跆拳道空手道柔道。希望今夜可以速战速决。如果是持久战,对不起,我不奉陪。第一个自请出局。
身后隐隐传来短兵相接的金属碰撞声,然却不闻一点人声。估计是双方都不愿意声张的缘故。
这样说来,是武侠小说和电影电视误导我了。
原来,不是敌人见面分外眼红,断喝一声“纳命来!”或者“接招!”,然后兵戎相见,厮杀成一片。而是根本一言不发,分清敌我,直接动手,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难得我在逃命途中,还有心情想些有的没的。不是不怕死,而是已经怕到无路可退,只得阿Q一点,想点旁的,分散注意力。
当我们穿过一排雅舍后的游廊,闪身进入不知是哪一座院落时,我还分神望了望天。
真是怪异,我极力回想。
天上是一轮满月,看起来应是十五或十六了。只是这轮满月,颜色别致,竟是赤月,散发着妖异诡谲的赤红色,衬着深沉如墨的天空。群星黯淡,只有这一轮赤月,似要滴出血来一般。辉照人间。
我上一次看到赤月,是几时呢?似乎,是还在现代,暑假前的某个夜晚,一次全中国广大可见度良好的城市,都能观测到的月全蚀。
心头涌上极不安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事要在今夜发生。不仅仅关乎生死。
“渊见。”我几乎是用气声在唤他。跑出这么远,他竟一语未发,我有些担心。
“我没事,傩。”他低低回应我,虚弱,但神志清醒。
我安了心,继续跟在鬼一身后,没命狂奔。
罗拉快跑算什么?我这个才劲爆。所以人是需要动力的,倘使奥运会百米短跑比赛时在跑道上释放饥饿的猛兽,大抵更能激发运动员潜藏的爆发力,向9。0秒大关内昂首挺胸迈进。
求生本能真是伟大。我仰天长叹。
一路穿院过殿,鬼一把我们带进一座塔林。
这座塔林,高低佛塔错落,中间小径交织,竟象一个迷宫。
看鬼一左转右折,东奔西突,我眯了眯眼。
八卦阵!有生之年,能亲身经历八卦阵,算不算是一种意外收获?如果不是此情此景,我会认真仔细停下来,好好研究。诸葛先生孔明,世人传其所设九宫八卦阵老早遗失,想不到竟在这座古老的寺庙里让我亲见。幸甚、幸甚!
来到塔林中央,是一小块开阔地,正中建有一座舍利塔。塔身表面布满雕刻,有菩萨、菩提树、金刚杵、四大天王等图案以及姿态各异的鎏金小佛像,雕刻精致,巧夺天工。让人见了,就肃然起敬。
“爷,夫人,此处暂时安全无忧。”鬼一将渊见轻轻放在舍利塔的座基上。
我自然而然伸手去切渊见的脉。没办法,就象呼吸一样,这已经成了我日常行为的一部分,随时随地,我都会下意识这么做。
赤月之下,渊见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仿佛在竭力压抑痛苦。
他的心跳,杂乱急促,气息粗浅,分明是有心事而不得纾解之相。
在我收回手的一刹那,他紧紧攥住我的手腕。
“傩……”他的声音略形沙哑,带着莫明的不安和无法描述的复杂情绪。
“我在。”我在你身边呵。连我的声音,都显得干涩紧绷。
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让人有透不过气,整个人仿佛正一寸一寸被扼杀的感觉。
“……对不起,傩,让你卷入这场非生即死的争斗。”他拉我坐在他身边,有些疲惫地阖上眼。
我悠然浅笑。还不到秋后算帐的时候呵。我不喜欢在生死关头揪住旁人的衣襟指责:都是你连累了我!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沦落到今日这地步!要死你一个人去死!
不!我固然贪生怕死,却不会在这时候,精神上先行崩溃认输。
将头倚在渊见肩膀上,我轻吸一口气,淡淡吟唱:
“还没好好的享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还没跟你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夜风,将我的歌声,吹散,拂远。
感谢在话剧社经受的三年非人的折磨训练,我可以将一管极中性偏低沉的声线以真假声转换,运用自如。唱起柔情似水、空灵婉转的《红豆》,也不费吹灰之力。
“傩,我竟不知你有如此美妙的歌喉。”渊见轻笑,“清澈似水,优雅已极。”
“你若喜欢,我以后常唱给你听。”娱人娱己,何乐而不为?
渊见笑而不语。
晚风掠过,带起小小漩流。空气中弥漫着树木青草和泥土特有的芬芳,厚实、沉稳,象母亲的气息,给人安全感,让人放心依赖。
忽然,鬼一浑身绷紧,稍早的冷静,转瞬化为凌厉杀气。
该来的,始终要来。这一场,或早,或晚,都要面对。
而真正棘手的敌人,来了。
那种杀伐、冷漠、残酷、血腥的气味,连我都能感觉出来,何况久经沙场的鬼一?
他,横剑,护在我们身前。
风中,有轻笑声,带着些得意和放肆,是那种让人听了,就颇有上去踹该人两脚冲动的,小人得志的笑声。
未几,三个穿一色式样夜行衣的人,缓缓步入塔林。
三人手中,各持一件密宗法器。
三人,三种密宗法器。
我在晚上本就因视力不佳而半眯的眼,缓缓的,又眯了眯。
独股金刚杵?鎏金四股十二环锡杖?八叶莲花法轮?
事情开始比我预料中要复杂得有趣得多了。
我跟随优罗难学医三年,并未正式入教,然受其影响,对密宗做了深入研究,有极详尽了解。这三人里,为首者执一柄独股金刚杵,圆柄近虎口位置隐约可见一裸女坐骑于上,取女驭男根之意,是密宗欢喜佛代表法器。本源于印度,应是失传久矣。毕竟男女双修的密宗欢喜佛在讲求无欲无求、明心净性的佛教徒看来,太过秽乱荒淫,且不符合中国五千年传统礼教。
所以,此人所持法器,殊不简单。
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优罗难由天竺而中土的真正原因。
渊见身上的伤,应该就是那柄金刚杵造成的了。我暗忖。
塔林中央,没人说话,就这样在赤月之下两相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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