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俪美人》第23章


玉珑默然地摇摇头,她知道,老人终于要说他的事了。
“捡到你的时候,我刚失去了一个女儿。”他费力地移动眼神,对她露出慈爱的微笑。“你就像上天赐给我的另一个女儿。我疼爱你,就好像是疼爱着她一样。”
“袭月是她的名字?”玉珑哽咽地道。
“袭月和你好像啊,可惜她的一生是个悲剧。”老人怀念地笑,面容却笼上了重重哀愁。而当老人的眼光再度聚回她身上,竟叫回了她的本名。“玉珑,我不希望同样的事再发生在你身上。”
“我知道你觉得这不是由你决定的,我说什么你也不─定听得进去。但是,听师父一句话,就这么一句。”老人紧抓着她的手。“答应师父,当你真要动手杀了那个人之前,再仔细想一想,你心里头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好吗?”
“我──”何须再想,她早已经决定了。
老人只是再次抓紧了她的手,目光恳求。“答应师父,好吗?”
“……是,师父。”玉珑挣扎了半晌,终于含泪松口。
“太好了……太好……”最后一桩心愿已了,老人仅存的一口气再也无法凝聚,他虚软地倒在床上,含泪露着微笑。“袭月……袭月……爹总算对得起你……”
玉珑静跪床边,泪流不止,直到老人弥留的呓语渐渐低微,终归消散无息的时候,她才郑重地向后退,咚咚咚地磕了三大个响头,正式地和她的再造恩人道了别。
她亲手埋葬了师父,十年来头一回踏出了夜明山。
这十年间,老人带她隐居在夜明山,平常若有生活所需,也都是师父下山去张罗。所以当她步入宣州街头时,她所感到的惊愕非比一般。
原来早在十年前,钟太守全家便因罪而满门抄斩了。
因罪……什么罪?玉珑虽然惊讶,嘴边却抢先一步绽开了放肆的笑意。报应、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哈哈大笑,却控制不住眼角不停渗出的泪。
最末微的仇人已经伏法,但这才是她的开始!
她有生以来头一回步出宣州,她以易容术替自己换了张脸,也换了个名字,带着师父留给她的遗产,包括医书和银两,她一路行医,终于来到京师。
御景王府始终显赫不坠,她很容易就找到她最大的仇家。但是,才来到门口,她不禁愣住了。
那出入于御景王府的王爷,不是他的父亲!更不是他!
在王府附近打听消息的结果,当今的御景王爷姓厉名祯。老王爷在十年前便不知何故悬梁自尽了,王府的大少爷厉勋自从十年前于御前比武的校场上断剑入狱后,至今亦不知所踪。当年的王妃遭逢夫死子离的家庭巨变,承受不了打击,便神智失常地疯了。
当她听闻这些消息的时候,僵立在当场,好久好久。
为什么?难道……这些也是报应吗?
她的复仇难道尚未开始便已经结束?
是上天当真对她如此优厚,或者,其实这一切……
并不单纯地只是天意?!
第十章
威严的锣声传递了宽广校场的每一个角落。阳光耀眼得几乎让人晕眩,他却觉得此生从未如此清醒过。
“比试双方就位──比武开始──”
司仪宏亮的声音响起,对面的弟弟已兴奋紧张地向他摆好了比武的起手式,可是他动也不动,只是抬起眼眸,迎向高台上那双自始至终从没放松过对他提防的阴骛眼眸。
他不由得笑了,唇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
就算对他监视得再严密,他终究也有管不着他的时候。
这正是他所要的,他心中沸腾的恨意正寻找这么一个宣泄的出口。为了完成他的复仇,为了得到这样的机会,哪怕是利用了弟弟的纯真,哪怕是背弃了与他的约定,他都顾不得了!
射向父王的凌厉目光陡然暴增,他迅雷不及掩耳地举起了手中的绝世名剑,用内力震断了那锐利的剑锋。
“啊!”厉祯吓得大叫,倒退了一大步。全场人都被他吓住了,在御前比武上自折剑锋,这可是恶意侮蔑龙恩的死罪呀!
“厉勋!你好大胆!”果不其然,皇帝一拍龙案,龙颜震怒。“来人啊,立刻将他给我拿下!”
大批的御林军立刻应命如潮水般地从比武台两方涌出,他泛着微笑,未做丝毫抵抗地任御林军团团围住了他。
高台上的脸色倏地变得铁青,而他唇边的笑意不禁更炽。
他疯狂地高声大笑,笑他千算万算,却算不到自己竟会在这紧要关头全盘皆输。
因为他再也不听命于他,他决定背叛他,他要毁了他的一切,他要拿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所有人的鲜血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他曾经想为她做尽任何事,但事到如今,他竟只能这么做。
他被御林军架着下了比武台,御景王的脸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他缓缓闭上眼睛,不由得逸出了串串悲凉的笑声。
他的命也将不久矣了吧。
可是他一点也不后悔。
因为这是满身罪恶的他最后唯一能为她献上最卑微的祭品!
“喝!”他猛然惊醒,又是满头的冷汗。
不过是在树下打了个盹,却又梦到了那时候的事……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将自己满身的罪孽赎清,从这些如影随形的梦魇中解脱?
……或者,他永生都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抹了抹脸,唇边浮出一丝沧凉的笑意。
看来是后者的可能比较居多。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振振衣摆站起身来,站在京城近郊的小山上,幽黑的眼眸凝望着这片充满记忆的土地。
临安啊,他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街市上的人群扰扰嚷嚷,繁荣的景象较十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不会有人知道,在这些安定生活的背后,是用了多少鲜血换来的。
他的眼神倏地黯淡了下来,遥远的记忆不禁飞过十年的距离,回到那浩大华丽的皇宫殿堂之上。
即使到了御前比武的前一刻,父王对他的警戒依旧毫不放松。但是他微微一笑,无丝毫抵抗。
他要做的事,是父王无论如何也阻拦不了的。
他要揭发父王的阴谋,哪怕以自己的生命做代价,亦在所不惜。
就在圣上的面前,就在所有人的面前,他运起内力震断了手中的宝剑。这可是侮蔑龙颜的大不敬死罪!
他当场被抓入狱,一切如他所愿。
无论他如何被严刑拷问他的目的何在,从头到尾他却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一句,“我要面圣。”
大概是拗不过他,多日之后,皇帝的光辉龙袍终于出现在阴暗的天牢之中。
“是何缘故让你如此执着地要见朕呢?”
皇帝的眼光透着不解,而他终于得偿所愿地大笑了出来。
“圣上,罪臣要向您揭发一桩阴谋。”
他一古脑儿地将父王所有预谋造反的计画、兵马部署、和结盟援邦全说了出来。这对他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不必费心去记忆,只因为这一切有大半以上均出自他一手策画。
皇帝愈听脸色愈凝重,但等他把一切来龙去脉都说明详尽之后,皇帝没有勃然大怒、没有将他斩立决,相反的,他只是威严却深沉地问了他一句话。
“有着如此周密的计画,要成功不是难事,你又为何选在这成功前夕,大义灭亲呢?”
他登时沉默了,脸色仿佛突然被人撕了一层皮般痛苦异常。直到过了好久好久,他才终于有力气开得了口,回答了皇帝的问题。
“……因为我终于良心发现。”
虽然……虽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皇帝因为他的话,默然不语了许久。他踱着方步,沉思良久之后,才终于决定似地开口。
“虽然你罪大恶极,也幸亏你的良心发现,朕才得以保有龙位。你的罪不可赦,但朕决定许你一个要求。说吧,你想要什么?”
皇帝深深地观察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能够筹画出如此严谨的谋反计画的人,绝非易与之辈。他是个可怕的敌人,但是在北方异族节节进逼的威胁之下,他更希望他会是个如虎添翼的绝佳助手!
“罪臣不敢奢求圣上饶命。”他也不愿奢求,心愿已了的现在,他只想用生命追随地,用生命句地赎罪!“但是,罪臣的母亲和弟弟是无辜的,他们对御景王的谋反大计毫不知情,罪臣只恳求圣上一件事,饶过他们吧!什么都别让他们知情,就当一切也没发生过。”
皇帝听到他激动的渴求,仿佛深深讶异。但过了不久,他只是泛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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