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折红梅》第12章


被押着去洗了顿澡,妆上胭脂,换上新嫁娘的衣裙,面上掩了红盖头,梅晴予被塞进轿子里,摇摇晃晃,一路以着六王爷府迎小妾的排场,向着六王爷设在郊外的别院去了。
大雨连绵不断,耽误了轿夫的脚程。
这一趟走了一整个日夜,梅晴予坐在轿中,被摇晃得昏昏沉沉,而一身沉重的嫁衣、珠饰、头冠,都让她晕眩欲呕。
额际无法抑止的剧痛,让她的脸色惨白得连满脸胭脂也添不出一点血气。
爹娘已经不在了……她压着生疼的胃,冷汗满面地想,妹妹也远嫁去了,而邢天……也失去了吧?既是如此,她又何必苦苦撑着,活着受人折辱呢?
生无可恋的念头一起,她的身子也放松了。这么一放松,浑身的剧痛也仿佛隔了一层云雾般,变得模糊了。疼痛依然在,而她的感觉却迟钝起来,昏沉地靠在轿子里,她模糊地想,是要在路途上就这么咬舌自尽呢,还是拔下发上钗子刺穿脖子比较好呢?
她这么一身红的,流了血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让那六王爷迎回一个死去的小妾好像也不错呢……她模糊地笑了起来,却掉下泪水。
邢天、邢天……救救我……
她剧烈颤抖着,无声地、惨烈地哭泣,那些养尊处优所惯出来的温柔和软弱,仿佛也随着泪水一并从体内流出。
花轿摇摇晃晃,还不时颠颠倒倒地退个几步,重又往前行去,轿夫踩着水坑,啐了一声脏话的情景也时有所闻。花轿两旁的小窗用红帕掩着,妓坊里派出来陪嫁、实则监视的小侍女初时还会掀开红帕来看看新娘子,到了中段,就懒得再来翻看了。
横竖不过一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小姐而已,大不了就是哭而已,还能怎样呢?要寻死,恐怕还不晓得该怎么死呢!一群小侍女吃吃地嘲笑起来。
花轿到了溪河旁,却发觉过不去了。
雨势太大,小河硬生生地暴成了激流,周遭连个简易的木桥都没有,这么一大票只会抱怨的小侍儿声明了不弄脏身子,更何况轿夫们还扛着一顶装饰沉重的花轿,更是过不了。
烦恼着停在激流畔,因为婚礼时辰已过而匆匆赶来探视情况的妓坊嬷嬷,气得大骂那票侍儿,她掀开轿旁的小窗,瞪了眼轿里安安分分的新娘子,见她倚着轿子,也不知是哭晕了还是认命了,硬是没声没息。
皱了眉,妓坊嬷嬷转而往正前方绕去,想要掀起轿帘看看新娘子是不是咬舌寻死去了,却没有留意到,轿里的新娘子自己掀了红盖头,看了看周遭形势。
当然,也看见了那阻碍众人脚程的激流。
嬷嬷绕到了前头来,却也不敢整个身体挡在轿门前,要知道,虽然陪嫁的小侍儿是妓坊里的人,但抬轿的粗壮大汉可是六王爷生怕娇丽小妾逃跑而派出的家奴,要是太过失礼,脾气暴躁的六王爷还不知道会怎么整治妓坊哪!
她掀了帘,两旁大汉因为嬷嬷靠近,而站得远了。
于是,监视新娘子的两派人马里,有那么微妙的漏洞横生了。
帘子一掀,轿里的新娘子微微前倾,嬷嬷掀去了她头上红帕,望见新娘子清亮而澄澈的眼睛……太过漂亮,而且清明的眼睛。
嬷嬷心里一跳,还没扯嗓子尖叫,就有一股大力将她当成了开路的大石头,猛然推了出去!
一旁大汉反应过来,正要来抓新娘子,却见到嬷嬷摔了出来,他们又一缩手,就这么一个瞬间的犹疑而已,新娘子已经踩着嬷嬷,冲出轿子,那飞快而异常轻盈的身子疾奔,红艳艳的嫁衣水袖里探出一只手来,仿佛卸下了什么心头重担一般,断然地摘下凤冠,掼在地上,溅起了泼飞的泥水。
嬷嬷号叫着,瞪着视线里那娇弱弱的新娘子,以着一往无回的气势跳进了那道激流——
旋及,梅晴予便没了顶,嬷嬷也气昏了。
第5章(2)
但梅晴予却不完全是寻死。
繁复华丽的嫁衣吸饱了水,沉沉地将她往下拖,她却伸长了手,要让自己重返人世。
这道激流,能将她带到哪里去呢?她昏沉地、却清晰地留着这个念头。
河水如此冰冷,冻得骨头都疼痛起来,她的心里却暖烘烘的,为了自己竭力求生的欲望。
伸长的手,在水里载浮载沉,时间流逝多少,她并不清楚。
当冻得僵白的指尖被松软软地握住的时候,她已经没了知觉,然而那手心里传递而来的暖意,她在很久很久以后,都还记得……
被扶抱着破水而出的新嫁小娘子,让一众姑娘们惊呼起来。
梅晴予苍白的脸蛋那样惹人怜,疲倦而安静地注视着面前扶抱起她的女子。
那个女子,又美又冷,爹爹房里那只白玉凝脂的纸镇,若化成人形,大抵就是这个气势吧?
梅晴予模糊地想着,然后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在一个干净而微香的卧房里。
那个女子倚在她床头,细细读着什么书,见她醒了,淡淡地望来一眼,放下书册,递来一碗热热的汤药。
梅晴予顺从地喝了,那身嫁衣,就架在不远处,红艳艳地张扬着。
女子什么也没有问,也或许不需要问……那嫁衣双袖口用金丝绣了六王爷的图徽,任谁都晓得这是待嫁入六王爷府的第十八个小妾。
梅晴予喝完了烫得舌喉微疼的汤药,安静地将汤碗递还女子。
女子没有开口,指尖试了她额头温度,又摸摸她脉搏,仿佛懂得医术,梅晴予不由得多望她两眼。
“多谢救命之恩。”犹豫良久,梅晴予还是开口了,出声的嗓子还没有完全养好,沙哑又低沉。
女子瞥她一眼,目光从书册上移开。“或许死了比较好。”
梅晴予怔然地望着她,女子却淡漠又仔细地为她掖了掖被子。
“长安城里、三千阁,你可晓得?”
“晓得。如雷贯耳。”那可是艳名远播的妓坊哪!
“嗯!”女子淡淡点了头。“今天领着姑娘们离城出来游玩,却捡了个逃走的小妄;你若要跟,就是入了三千阁。你若不跟,也可以舍你些银两,你就隐去容貌在市井里活下去吧!”
梅晴予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淡漠女子。小妾或勾栏女?她剩下的,也只有这样的选择了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纵使藏于市井之中,没有任何人护持,除非她毁去了容貌,才可能求得一分寸许的和平;而任人打骂、争宠斗狠的小妾,她是做不来的;然这勾栏女……也容得了她自己做抉择吗?
“可以……不逼我接客吗?”梅晴予怯怯地问。
“三千阁不逼姐儿接客。”女子眉眼里尽是漠然,却给了梅晴予异常的安心。“阁里饿不死你,而你若要重振旗鼓、重新活过……想以什么样的态度在三千阁里待着,你可以自己决定。”
她的态度,由她自己决定——轻轻一句,让逃过大难的梅晴予痛哭失声。
陷入劫难的,还有邢天。
他昏昏沉沉地被送上船,飘过了一个海,到达小岛与小岛之间相连结的、被称为异族的地方。
醒过来的邢天,一身衣物已经在两派斗法之中被烧毁,因此换上了异族的服饰。宽大而轻薄的料子,有着莫名的深沉颜色,也不知是怎么染上去的,在晕暗的烛光下看来沉如夜色的衣料,却在白日的阳光下变得鲜艳,而挥扬之间,几乎如同大火焚烧。
这异族之地,下着薄雪,他裸露在外的脸面与手腕都冻得发白,发上结着霜,但那又轻又薄的衣料却严密地保住了一身的暖意,这冰与热的差距让邢天感到不可思议。
他学着照顾他的异族大汉,将脸面以黑色的布料蒙起,而被烧得焦鬈因此全部剃掉重生的薄薄短发就全拢在脑后,以一截黑巾包覆;裸露的手掌腕节,则套上以同样的轻薄料子作成的护套,那几乎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的触感,让邢天没有任何困扰地适应了。
他精致俊美的容貌,依然存在;一身皮肤,也还干净着;甚至当年小小姐闯入书房来闹事,用拆信刀划在眼下的伤疤也仍在。唯一烧毁的,是他的嗓子。
清亮如珠玉的声音,已不复存。
现在的邢天,在遭逢相恋的少女失约、并且出嫁他人之后,仿佛对于自己被劫来异地,又毁了嗓子,这些可谓惊天动地的祸事都毫不在意。
他将脸面蒙起,无论天热天冷,他的容貌不示于人;他沉默而少言,姿态冷漠而肃杀,但该说话时,他也不会少讲几句,仿佛这嗓子坏不坏都无所谓,他只是寡言。
但对于曾看过他绝世无双容貌的巫凰圣女而言,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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