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年少的恋爱》第42章


他柔声安慰:“我过来装。”
“你不会,小君也不会!”她恨声道,侧身用力按住绞疼的胃,“只有爸爸才能装上……”
钟辰皓俯身抱住她,慢慢吐气,眼眶也微烫。
这个家,许盈父亲的身影无处不在——
一日三餐,六七年如一日。
水电费、固定电话费、煤气费、有线电视钱、取暖费……其他三人不曾去过一次,都是她父亲到各个收费处去交。
电器灯具、炉灶纱窗、地板壁砖、水管马桶……哪一样出了毛病,都是她父亲修缮整理……
还有窗台玻璃缸里的鱼、阳台十几盆花、壁橱里腌制的酸菜……
“老爹图便宜买八块钱的日光灯管,结果不到三个月就坏了……”
“炉灶架的金属脚掉了两个,我家老爹自己做了两个小铁片安上去,居然看不出区别哎……”
“饮水机的塑料推环断了,我爸用铜丝拗成U形,花了两个小时安上去,还蛮好用的,省下一笔银子……”
“老爹原来两天给鱼换一次水,后来懒了,半个月也不换一次,鱼缸已经绿得看不见鱼影子了……”
“我家户主大人竟然把吸油烟机里的废油倒进花盆,还理直气壮地说是肥料的一种,烧得龟背竹差点挂掉……”
“纱窗坏了,从缝隙溜进几十只小飞蛾,扑得满墙都是,恶心死了,我拖老爹帮我打,他不但不帮我,看我生气还哈哈大笑……”
那么多抱怨、赞扬、责怪、气恼的日常叨念,勾勒出她深爱的活生生可敬可爱的父亲。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切!
“早就觉他心脏不好,让他去医院,他那么犟,信不着医生,又舍不得钱,就是不去,结果赔上自己一条命!”
许盈说这话时,恨恨地咬着牙根。
自小就有着柔软感情的她,第一次这样恼怒地痛恨她最亲爱的父亲。
“我干吗不像去年逼他看胃病那样再逼他去一次医院检查心脏,干吗他说不要紧我就信以为真?爸爸一向刚硬倔强,我又不是不知道……”
许盈也同样恨着自己。
忿恨的话让他的心跟着一起绞痛。
不要恨他人,不要恨自己,这世界上有太多我们无法预料也无法控制的人和事,像这样的生老病死,像这样的天人永隔。
“你看,我老早在爸爸牙缸里放了新牙刷,他还放着它没舍得用,一直用旧的那支……”
傍晚整理要火化的物品时,她抱着父亲的毛巾牙具泪流满面,心疼父亲的过于节省简朴。
“爸爸都省给了我们,自己一分也舍不得花!”
天下父母心。
客厅里骚动起来,到邻市朋友家作客的两位姑姑闻讯赶回,许盈母亲与丈夫仅有的两个妹妹抱头恸哭:“我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照顾服侍老人,指望靠他过完下半辈子,他一句话都没有,突然就走了……”
许盈一动,钟辰皓轻轻问:“你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
“没关系。”她睁着红肿的眼,已经平静很多,“你还不回家?明天要上班。”
“我请了假。”
“对啊,我也应该请假。”她才想起来,摸过手机,盯了一会儿屏幕,抬头傻傻地问,“应该请几天假?”
钟辰皓想了想,“各项事都是你那些叔伯在操办,你没有太多事要忙,但可能也要两天。”
她无异议点头,拨通经理电话,经理通情且照顾,应允三四天也没问题。
放下电话,她仍道:“不上班,也回家去歇歇,等到送葬时再过来。”
“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回去睡觉!”她有点恼,他也要像爸爸一样不爱惜自己吗?
钟辰皓拗不过她,只得答应。十点多了,客人差不多都散了,许盈母亲送至楼下,与亲友们说着话。他下了楼,见楼前已一字排开十多个花篮花圈,许盈的姑父在旁边守着。
长辈见到他,笑了,“过来过来小伙子。”
他走过去,站在他们面前。
“你是小盈的男朋友?”
“是。”
长辈审视他,“打算和我们家孩子处多久?”
他淡淡地道:“只要她点头,随时可以结婚。”
“我可告诉你,小盈她妈妈没有社保,将来是个难办的问题。”
“赡养老人是应尽的责任,况且我工作还算稳定有保障。”
“行,是个好样的,我们家呆丫头运气不错。”姑父满意了,掏出烟盒,“来一枝。”
钟辰皓接过,他平日不吸烟,但并不是不会。今天,他想闻一闻烟的味道。
姑父指间夹着烟,吸一口,鼻间喷出烟雾缭绕,长叹:“人这一辈子啊,就这么回事……”
同样是离了五十奔六十的老人,感慨间,看淡生死,人生几十年风雨,到头来,一声叹。
按旧风俗,当夜的纸钱要女儿亲手来烧,三斤十两纸,是女儿给父亲的贴身钱。
表哥端着炭盆陪她一同下楼,再三唠叨:“你自己行不行?可别烧着手,更别引起火灾,春天风这么大……”
“啰嗦,乌鸦,嫂子在等你上去忙别的呢。”许盈赶表哥回楼上,他夫妻俩一下午忙着买花圈、烧纸、送底片去照相馆洗遗像,联络火葬厂和送葬车队,累得人仰马翻,他留在屋子里,至少还能坐一坐歇一会儿。
“那我上楼了,你真的行啊?”
“快走快走!
终于赶走唠叨鬼,许盈端着炭盆犹豫一会儿,决定放在比较宽敞的地方,刚放下,就听有人道:“别放在路中央,半夜也会有汽车经过。”
她吓了一跳,不悦地瞪着来人,“你……你也知道现在是半夜,怎么还在这儿?”
钟辰皓说:“我帮你烧纸。”
“不行,这个要女儿烧,别人不能代烧。”许盈心里一酸,十二点多了,算来他在外面站了两个多小时,这么晚,也无法再赶他回去休息,一会儿拉他上楼和表哥一起窝沙发好了,“你帮我拨纸灰就好。”
将炭盆移至墙底,一楼没有住户,火光再旺也不会有谁抗议。古老的风俗传承千年,从前是不信的,此刻却虔诚地相信纸灰可以穿越空间,在另一个世界给爸爸傍身使用。
一生克己节俭的爸爸,女儿寄这么多钱给你,你不要再舍不得,不用再在台灯下,缁铢必较地仔细度量每日用度开支。
三斤十两纸,烧了二十分钟,等纸灰凉透却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两个人翻搅着炙人的热浪,汗湿重衣,被午夜的寒风吹干,再汗渍湿透,再吹干。
第二天,许君从学校赶回奔丧,定于第三天凌晨四点半,送葬车队准时出发。
仍是遵循古老的传统——摔丧盆、打灵幡、压路钱、撒五谷粮……现代化文明的城市,依然沿用旧时方式送老人上路。
在火葬场,打开冰柜,许盈看到了穿寿衣的爸爸,内里是蓝色绸缎寿字图唐装,外穿中山装式半长风衣,头戴博学帽,显得脸孔异常的小。不只是脸,在冰柜里置放后,似乎整个人都小了一圈。在记忆里高大的父亲,躺在告别厅里,显得那么瘦小,许盈好想扑上去抱一抱爸爸,亲一亲他的脸,像小时候一样,搂着他的脖子,亲密地偎在爸爸怀里撒娇。
“快,把绊脚绳解开!”
“小盈烧的纸灰呢,赶快放到你爸衣兜里。”
“酒和棉花呢,不是要开光?”
一个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殡葬人员用剪子利落地将寿衣上缚着的几道细红绳剪断,“哪个家属跟着开光?
有人把蘸了白酒的脱脂棉塞到许盈手里,“小盈快去。”
许盈急急挤上前来,“我来!”
殡葬人员看了她一眼,温和地道:“用酒精棉给你爸爸擦一擦,我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念到哪,擦到哪,明白吗?
许盈其实并不很懂,但周围又是哭声又是说话声的一团混乱让她也跟着混乱地点头。
“开天光,亮堂堂。”殡葬人员手里的酒精棉拂过逝者的脸,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开天光,亮堂堂。”许盈跟说照做。酒精棉下,爸爸的脸冰冷冻手,不似柔软肌肤,而像一具制作逼真的蜡像,让她心底泛起异样的恐慌。
假的吧?这面前不会说、不会动,连温度都没有的蜡像一样的人,真的是她爱笑易怒又唠叨又操“的爸爸吗?那么冷,那么硬,真是曾是活生生一个鲜活的生命吗?
“开眼光,观四方。”眼睛是闭着的,眉稀疏,眼凹陷,似乎是平日里熟悉的爸爸的样子。
“开鼻光,闻味香。”好小的脸孔啊,爸爸的脸怎么变得那样小,是不是因为冷冻过的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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