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剑缘》第11章


他只是轻吻着她的黑发,抚慰她瑟瑟发抖的身子。
她累了,她倦了,她浑身千疮百孔,她满身是血是泪,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有很多困难要他分担,有很多苦处要他理解,还有更多更多的恋念要大声地泣出来……
他感到怀中的娇躯猛然一收缩,正在惊愕中,她已经撑起身子离开了他的怀抱。少了她的热度,似乎连生命都变得空荡荡的。
她呆呆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赤裸的胸前挂着的金玉剑鞘。金亮亮的剑鞘上,交缠着白玉,镶着几颗宝石。
曾经十分熟悉,曾经殷切地盼望过的金玉剑的剑鞘,就这样赫赫然出现在她的跟前,划亮了她的瞳眸,也划醒了她的理智,迫走了她迷失的真情。
她慢慢抬起头,方才还渴望得到安慰和爱情的神态换上了轻佻和冷若冰霜。
他失望地看着她,她又把杜微锁起来,变成名妓杜十娘了。
“公于想要如何度过这春日呢?”杜十娘端起一杯飘着袅袅香韵的茶杯翩然进入雅阁,殷勤地看掷剑接过举在唇边。她刻意忽视掉他的失落与压抑,依然用柔柔媚媚的嗓音问他,“不如出去踏春如何?”
茶气氤氲着,茶香味弥漫在雅阁,让掷剑的心情平和安静了许多,他仔细观察艳妆脂粉的杜十娘,可惜已寻不到一丝一毫迷失的神色。她的行为举止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与昨夜判若两人。
他思忖了一下,寻欢作乐的事情对他来说陌生得很。想起初见面的时候,她曾经弹过瑶琴。“我想听你的乐声。”
“听君差遣。”她掩袖轻笑,转身取过一只琵琶,坐在一只凳上,当心一划,泉水叮当。
舒缓懈怠的乐声在雅阁内轻颤回旋。
她低眉,任清脆飞扬的声音飘洒闪烁。
她信手的挑拨令春日当头、摆设脱俗的雅阁顿时化成了仙烟弥蔓的飘渺仙境。她优美地侧坐当中,长裙拖地,怀抱琵琶,楚楚的风姿更如虚无缥缈的美妙幻境中最勾人神魄的仙子一般。
掷剑专注地看着她的弹奏。
他那种沉默却热切的眼神,让她轻轻地颤栗了一下。她害怕那样的眼神,那会令她的精神瓦解,会令她卸掉全身的伪装和包袱,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陷进更深的热切与温柔当中,就像昨夜一样。
随着她的颤栗与移神,她的心绪更加紊乱了,琵琶声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柔荑拨开崇山峻岭中的寒冷森森,似挣脱掉了冷硬的锁链,五指纤纤间,流出铮铮然掷地金石般声响。先如暴风雷雨般猛烈,后又似昆山玉碎的壮烈超凡,源源不断地演化出一派奔流不息的抗争之律。
壮美、冷冽、孤僻……从弦间一倾而注。
明明是明媚的春阳当头,却令听者如困在冰天雪地的深山中,周围茫茫一片孤苦无依,寒风刺骨,割人肌肤,还有劈天盖地的暴雪呼啸而至,夹着雪颗冰雹凌厉迫人。
“嘣!”一根弦弹跳出来,打断了她投入的演奏,弦断了。
她回过神来,对他勉强笑道:“抱歉,久不练习,琴技疏懒不说,连弦都跳断了。”
他没有追问,站起身来靠近她,慢慢地执起她拨弦的右手,五指间竟在激烈的拨划中磨破了薄薄的皮儿,渗出了鲜血。
这哪里是在演奏轻浮的青楼春乐,分明是她的血泪之声啊!
一直在门外等候的婢女小芹抢进门来,“小姐——”
她摇摇头,木然地说:“不碍事的。”
小芹拿了药箱细心地将她每个指头都上好药,分别包上白布,很快她的右手就行动不便了。
小芹扎好了她的伤,仍然没有离开,犹犹豫豫地望着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她察觉到婢女的异样,淡淡地吩咐:“小芹,下去为公子摆宴吧。”
“是。”小芹又看了掷剑两眼,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从雅阁出去了。
“小芹的年龄应该和杜小妹相仿吧?”他突如其来地问,让杜十娘刚刚从失态中醒来马上又开始警觉。
她试着动动缠着白布的手,若无其事地答:“小妹今年十八,略长三岁。”
他默然,她总是在出人意料的时候进行双重身份的转换,迅疾得来不及抓住。无论是杜微,还是杜十娘,总是在他自以为理解她们的时候变成另一个人。
唯一他清楚的是,五年前的那朵冷冬寒梅,已经悄然欲现了。
小芹端着托盘,穿过挹翠院的后院,到偏房去拿东西。匆忙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迎面走过来的人。
“啊!”她的鼻子正好撞进那人硬硬的胸前,疼得真要掉眼泪。
掷剑长身一抄,帮她端稳托盘,“小心你的茶杯。”
“对不起,对不起!”她端好了茶水,疑惑地看看掷剑,“公子,您怎么在这儿呢?小姐在雅阁为您备了酒水,已经等了一会了。”
他的方向应该是出去,而不是到雅阁里。
她奇怪地瞅瞅他,才付了一万两的天价给妈妈就要走,这太奇怪了。
“小芹,替我告诉你家小姐,我要出去办些事情,迟些会回来找她。”掷剑交待完,自顾自穿过喧声闹嚷的前堂,行远了。
小芹怔了一下,才想到什么似的脸刷地变白了,把托盘随手一放,撒腿就跑,“小姐……小姐……”
入夜,家家都关门落锁,进入了梦乡,除了几家胡同里的酒肆里还有深醉未归的客人,连名声显著的挹翠院里明灯都变成了暗烛,除了厢房传来的嬉笑与打闹声,前堂后厅内都静了下来。
“杀人了……救命啊……”突然惊恐的尖叫从一家豪宅里传出,顿时里面慌成一团,小孩的哭叫声和女人的求救声交织在一起,在漆黑的夜里格外令人寒粟。
杜十娘从梦中惊醒,拥被坐起来,她发现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掷剑整夜未归。
她合身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现在,身边依然空荡荡的,他又走丁吗?他每天夜里都会出去,天明才回来,他在做什么?他去过什么地方?她对此一无所知,也不敢启唇相问。
“小姐,你今天起得好早。”睡在外屋的小芹听到动静,探个小脑袋往里面张望,发现她正坐在床边发呆。
“我打水给你盥洗好不好?”
她木然点点头。
小芹准备了梳洗的东西,一一端上雅阁来。
她一边对着镜子为十娘理弄满头的乌丝,一边迟迟疑疑地说:“小姐,方才我听院里的姐姐们说,昨夜城西的丁老爷家失窃了,还伤了一个家丁,血流得遍地都是呢!现在还在看大夫,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杜十娘看看镜中的自己,又看看懂事的小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攒紧了她的手。“小芹,你想和我说什么,说吧,说出来!”她有些嘶哑地问。
小芹还拿着梳子,她犹豫不决地呆了两秒钟,突然“啪嗵”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呜咽着说:“小姐!小姐!要是你从此不要我了,让妈妈再逼我去接客,我也绝不怪你!即使现在我让你伤心了,我也不能昧着良心瞒着你!”
杜十娘伸手欲扶起忠实的婢女,柔声说:“好孩子,你说吧,你都听妈妈说什么了?我不怪你。”声音有些颤抖。
小芹哭得两眼通红,却固执得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小姐,妈妈和姐姐们说,昨夜掷剑公子一去无消息,结果丁老爷家就出了事。还说他一个跑江湖的,根本拿不出一万两银子,她们怀疑昨天伤人盗窃的就是掷剑公子啊!”
她的命是小姐救的,她的清白是小姐保住的,老天安排她鬼使神差地偷听到这番话,就不能被恶狠狠的鸨母吓住,却害了无辜的小姐。
杜十娘退后一步,跌回在椅子上,如遭雷击轰顶。
他去做夜盗,还伤了人?
倘若他没做,那张一万两从何而来?早就听说万隆钱庄的少庄主已失踪多年,何以会出现他亲手写书的银票?
如果……如果真的是他做的,那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她!
天哪,她一直恐惧不安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已经身陷风尘无法自拔,还害得一位英武的剑客为她触犯了王法,不仅变成了沦落青楼的酒色之徒,更兼之成了杀人如麻的恶棍……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浑身都冷得发抖……
当掷剑天大亮回到雅阁时,杜十娘昏睡在床上,小芹默默守候在她床边,神色肃穆,看见他进来竟然视若不见。
“十娘她怎么了?”掷剑走上前低声问。
小芹扭过脸瞅了他一眼,眼里竟充满愤恨与怨意,令他大惑不解。她轻轻地站起身,注意不弄醒杜十娘,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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