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发慈悲》第3章


“哦?要不然这些好线到底该用在哪儿?”
“普通布料吃不住金线、孔雀羽线,至少要是同功绵、合罗丝才行。”她流利回答。
景四端手撑著腮,偏头看著她,良久良久。一双深沉如潭的眼眸似乎在打量、忖度著什么。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注意力被引开,刚刚的惊吓已经淡去,雁依盼狐疑地回望著眼前的男人。
男人这才怡然回答:“对或不对,我可不知道。不过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呢?寻常小姐不会知道这些吧?”
可恨,三言两语的閒聊而已,居然就被他套出了破绽。雁依盼心里暗骂自己蠢,又气景四端狡猾,暗暗咬牙。
片刻后,她才极不甘愿地撇清道:“我娘以前是尚功局的女官,听她偶尔说起的。其实我也不记得什么了。”
尚功局是负责皇室御用衣物裁缝的,在宫官里并不算太上等的职位;一个尚功局的小女官嫁给有雁家血统的皇室中人,在当年照说该是佳话一桩,为什么听起来似乎不是这样呢?
真是有意思极了。景四端很想知道内情,不过根据他闯荡江湖、担任要职多年的经验,他非常清楚若要得知真相,光看表面、光听几句话是没用的。
要花时间慢慢观察,细细分析才行。
“看来是家学渊博,以后可以多借重你的才能了。有人帮忙鑑定布料或绣线,倒也有趣。”他只轻描淡写地这样说。
雁依盼看他一眼。她有没有听错?“以后”?
两天之后就到了奉县,他们可是要分道扬镖的。这赶路的两天又都只在官道上走,沿途经过的都是驛站跟小镇,会见到的只有平民百姓,他们的穿著,哪有什么丝绸锦缎、绣线花样可评论、鑑定?
这人,是不是脑袋坏掉啦?
第2章(1)
两日后顺利到了奉县时,雁依盼深深相信,景四端的脑袋,真的坏掉了!
朝廷命官出差,照说可以住驛馆,有人偏不去。好吧,他的年俸应该还算够用,住个旅店总不为过,也不去!
最后,他们竟是要下榻奉县县城里最大的妓院!
风尘僕僕的马车,已经慢慢接近华丽的妓院——如意楼,鶯鶯燕燕的嘻笑、悠扬的丝竹乐声隐约传来,外头十分热闹的感觉。
雁依盼不肯下去,端坐在车内,一张俏脸冷若冰霜。
“如果是因为没银子住店,我这儿有,请拿去用吧。”她板著脸说。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景四端还有脸教导她,“住如意楼比住普通旅店要舒服多了,什么都有人服侍;地点方便,附近又热闹,住过你就知道。”
说得像是千载难逢的好住所似的。雁依盼还是摇头,“我不住这里。”
“好,那我们换地方。”景四端也乾脆,扬声对前头驾车的忠僕老姜说:“小姐不喜欢这儿,不如我们上城北的称心居去吧。”
称心居、如意楼,一听就知道都是脂粉地狱,雁依盼的脸板得更紧了。
“我看这样好了。”她冷静说道:“承蒙景大人大发慈悲让我同行至此,依盼感念在心,不敢或忘,将来若有机缘,一定大力回报。今次就此别过,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说完,她拎起小小包袱就要下车。
景四端也乾脆,没拦没劝,只笑笑说:“小姐保重。”
雁依盼一下了车,迎面就看见一群又一群的半醉寻芳客。他们勾肩搭背,有的正走出来,有的才要进门。
不管是谁,一见了雁依盼这般水灵美女,全都看直了眼,随即毫不客气地围了过来,嘴里还调笑著,甚至动手要拉。
“小美人,过来呀!”
“叫声哥哥,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来,陪大爷我喝几杯,等一下有你好处的!”
她努力闪躲过几隻放肆的狼手,但有如鲜美的肥肉被丢到狼群中间,怎么躲也躲不掉,吓得她连退好几步。最后,退无可退之际,她只好落荒逃回车上。
见她狼狈回来,景四端还是保持原来坐姿,凉凉道:“称心居附近比这儿更龙蛇杂处。简单说呢,整个奉城都是这样。要住哪儿,让你选吧。”还真的是大发慈悲的口气。
“……那就如意楼。”好汉不吃眼前亏。
旅途劳顿,加上还没有时间準备,雁依盼确实需要有地方安顿梳洗之后,再做计画。一个孤身女子出去投宿也真的十分麻烦,看来只好暂时在这儿忍耐一下了。
不过情况没有雁依盼想的那么糟。他们是从侧门进去的,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姑娘或寻芳客;来接的丫头长得眉清目秀,稚气犹存,也不是烟花女子的模样。
丫头引他们穿过弯弯曲曲的庭园,过了好几个月洞门,这才抵达他们下榻的所在,竟是一处幽静的小小院落。当中有修竹一片隔开远远两边厢房,清幽寧静,与刚刚喧闹嘈杂的前院有天壤之别。
“这是什么地方?”一直低头跟在后面的雁依盼,忍不住好奇问。
“不就是如意楼吗?”景四端的回答很故意、很令人生气。
妓院什么没有,就是伺候姑娘的本事多。雁依盼终于好好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才重新梳好头,丫头便来敲门问说晚饭已经準备好,可以送上来了没?
雁依盼一愣,“公子他们呢?”
“他们在……在花厅里吃。”丫头隔著门,迟疑了片刻才回答,有点吞吐。“交代过要让小姐清静吃饭,别打扰你的。”
听这语气,其中必有诈。她偏要去看看。
景四端和老姜住在对面,照说得要越过迴廊、走过花厅,才能到达他们的厢房。结果才走近花厅,就已经听见鶯鶯燕燕的笑语声热闹传来。
“金爷,好久没来了,都不想我们吗?”
“来,吃点葡萄,帮您把皮都剥乾净了呢!”
“要不要喝点酒?特别为您留的,喝一口嘛。”
就著洞开的厅门往内窥探,一副靡烂行乐图赫然出现眼前。
看景四端有多舒服,大爷般的懒洋洋坐在大椅子上,身旁至少有五个浓妆艳抹的美妓在好生伺候这位“金爷”。
有的鶯坐大腿,有的燕黏在他身上,擦汗的擦汗,喂食的喂食,又是撒娇又是发嗲的,春光满室。
出门在外要用假名这她可以理解,但作戏有必要作得这么足吗?难怪死活都要拐她住这儿。然后一进门就忙不迭的要摆脱她,原来是私心想要好好享乐一番,说不定还打她身上藏著金银珠宝的主意,要拿去抵帐、付酒钱。
哼,还真“方便”!
一股不悦之气突然充满心头,说不上来为什么,看他如此开心自得,如鱼得水的样子,雁依盼就有股无名火上来。
要作戏就来吧。她一言不发,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好好整装张罗一番。
不过才一炷香的光景,她再度回到花厅门口,这一次,长驱直入。
眾姐妹正忙著取悦“金爷”,自然没空档管进进出出的婢女小廝,雁依盼得以顺利走进来。
她故意扭著腰,到小桌边倒了一杯酒,送到景四端面前,嗲声嗲气地说:“金爷,喝了奴家这一杯吧。”
快喝,最好呛著了、喝死了算数!
“这是新来的姑娘吗?挺生面孔。叫什么名字哪?”景四端居然没有认出她,儼然寻芳熟客的口吻,就著她的小手,还真的捧场喝了一口酒。
“哎呀,金爷别管她了,先喝我倒的嘛。”
“是呀,吃口点心怎么样?”
旁边的姑娘堆著笑容,暗地里却给了雁依盼一拐,不著痕跡的要推开竞争者。
“金爷万福,我叫小眉。”雁依盼随口编了个名字。她再接再厉,用力挤过去之后还现学现卖,一拐子把人拐开。
景四端微皱了皱眉。奇怪,这个新来的姑娘,虽然捏著嗓子装娇媚,但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明明非常眼生,应是没见过才对。
“到如意楼多久了?”他长臂一捞,娇软身子顺势依偎进他怀里。嗯,有点僵硬,看来真的是新手。
本来稳坐大腿的姑娘被赶跑,气得银牙暗咬,在一旁死命狠瞪这个新杀出来的程咬金。哼,长得也还好,不过就是浓妆艳抹,连原本眉目都看不清了,加上衣服首饰都极平常,真不知道哪儿借来的狗胆,敢在眾姐姐之间放肆!
金爷也真盲目,见了新鲜面孔就爱,瞧他搂得多紧!
说真的,看多了脑满肠肥的大爷商贾们,这久久才来一次的金爷又英俊又年轻,身材高大精壮,要是能跟他好上一次,有如姐妹们私下说的,真是倒贴都愿意哪!也难怪姑娘们争风吃醋。
“小眉才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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