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凛佳人(上)》第6章


她费劲压抑翻江倒海般的心绪,欲起身,一大截裙摆不知何时被他的腿压住。
他……根本是故意的!他无视于她的瞪视,慢条斯理从袖底掏出一只薄匣。
“这膏药是按古药方炼制而成,在消肿化瘀上能收奇效,你拿去吧。”
她双眸略瞠。“我不需要。”
他没出声驳她。
只是见她凝容抿唇,不收他递去的药匣,他存心跟她杠上似的,匣子一直递到她脸前,然后动也不动。
他不动,她若想动,势必要粗鲁地将裙摆从他腿下抽出……
一个模糊且古怪的想法闪过脑海,她觉得,他不会轻易放开,她很可能会扯裂自个儿的裙子……
她认输了,很快拿走他手中的小药匣,紧紧握住。
“公子还想如何?”
宫静川终于挪动身躯,淡淡道:“把夏姑娘裙摆压皱了,是在下不好。”
想骂人却找不到话可骂,夏晓清最后只能撇开双颊微鼓的脸,轻灵地爬起来。
她拂去裙上看不见的尘土,状若专泛,眼尾余光却偷觑男人起身的动作。
他左腿的伤似在膝部,虽然还算顺畅地爬站起来,他一掌停在左膝揉了揉才勉强站直身躯。
他退回石桌边,步伐明显不稳。夏晓清本能想伸手扶他,但她及时拉住心思。
肩背僵硬,脚步沉滞……
他似在忍痛,又像不是,她看不太出来,因他握住搁在桌边的那根乌木杖,拄着它转身面对她时,他神态寻常,薄唇上那抹似有若无的淡笑尚未消褪。
“夏姑娘,关于适才你对我的评论,可否容我解释几句?”未等她应声,他笑笑又道:“水至清,则无鱼,想在这世道中如鱼得水般活下,我确实做过几件不算好的事,但应该还称不上是肮脏、污秽之人,不过也绝跟『清高』二字扯不上边。我懂得什么是关心,关心一个人,我还不需要假装,毕竟能得到我关注的,全是我心是在意的人,既是在意,关怀之情油然而生,何须去装?”
她听得一愣一愣,漾水的眸子无法从他脸上移开。
他拇指习惯住摩挲杖首,将她看得极深,徐声又道:“我不知你那两位异母兄长作何想法,但遨你过府,仅因有事请你相帮。”稍顿了顿。“我之前在码头区见过你,你带伍家老太爷之遨上了一只舫舟……当时我也在。”
“我知道。”夏晓清颔首,颊面有些泛红。“我晓得的……你当时避在折屏之后,我瞧见一截袍摆,那料子并不常见,就跟你身上穿的衣料一模一样,只有绣纹不同,我能认得的……你、你其实就是舫舟主人。”
他深静目底讯雷不及掩耳地闪过碎光。
那是揉进惊与喜、迷惑与赞叹的辉芒,即兴即逝。他定力绝佳,没让那种不寻常的心绪持续坐大。
“当日请夏姑娘上般的确实是我,那是因你在码头区上的行径太醒目,颇出我意料之外,而伍家老太爷似乎又太钟意你……关于你在夏家的事,大半以上皆是从他口中得知,我想他是太喜爱你,喜爱到不能容允有谁轻忽你。”
闻言,夏晓清实不知该不该对伍家爷爷发恼。
那位老人家好似把关于她的那些事,全倾倒给眼前男人知道了。
静默了会儿,她抿抿嘴,润泽两片略干的唇瓣,终于问出——
“那么,究竟有何事,公子需借我之力?”
“我想聘你当西席。”
夏晓清一时间没听懂,秀颜怔怔然。
“……西席?”待理解这二字的意思,她发怔的“病状”非但不减,反而更严重。
宫静川点点头。“是。我想请夏姑娘教教舍妹算术与管帐之法,一切从基本起步,不需学太高深的数法,学到能看懂账目,能精打算盘也就早够。”
她双唇掀动,没吐出话,掀掀合合三、四回,一口气沉沉呼出,脑子终是清醒了些。“你有妹子?”
“两个。大的刚满十二,小的今年七岁,与我是同父异母的手足。”
……七岁?!
他瞧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却有个年仅七岁的妹子,中间差上二十岁!
她不禁又愣,难得能把一双秀气眸子瞠得圆滚滚。
“公子家里既也经商,底下识字懂算的好手绝对不缺,管账目的先生们没到百数也有五十,又何须……何须要我去教?”
“你道不曾请人教授吗?偏没谁教得了。”
“那公子自己呢?你将她们带在身边,慢慢教,边学边教,肯定能成——”她话陡顿,心头一悸,不太确定双眼所见的。眼前身形颀长、气质偏冷的男子好像……脸红了,提到两位妹妹让他很头疼、很莫可奈何似的。
“我也没法教。”他简洁道。
夏晓清低“唔”—声,咬住唇瓣,当真无话可说。
整件事透着邪,总之……不太对劲。
“姑娘意下如何?可愿一试?”他徐声问,目光一直深锁住她。
好半晌过去,她才幽幽反问“倘是不愿意,公子将如何?”
“你会愿意的。”他微微笑。“我说了,我绝非肮脏、污秽之人,但也绝对不清高。为达目的,尚有其他路子可走,此时开口征询姑娘意思,那是先礼后兵,你若不肯,是有办法让你不得不肯。你以为呢?”
夏晓清心口被无形力劲狠狠一掐,背脊不禁泛凉。
他笑,长目弯弯,嘴角微翘,仿佛无害却握有生杀大权。
真的,她相信,只要他向家里兄长说三道四几句,娘亲和她……不,不仅她们母女俩,该是她们那个院落里的人都要艰难度日。
眼眶忽又发热,心绪大幅波动,跟这个男人交手,她连连败阵。
很气自己莫名算妙的软弱,这不像她,她该要很强的,不该动不动就被吓哭、气哭、惹哭。
这个可恶的、可恶的人!
抬高柔润下巴,她拚命端起气势,一瞬也不瞬地迎视他的眼。
宫静川目光一深,叹息般道:“姑娘仍旧不愿吗?唔……那么这局,瞧来该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你不肯教,她们学不了管帐这门活儿,自然不能去学想学的活儿。”
突然——
“哇啊啊——要学的、要学的,咱什么活儿都学!不是两败俱伤,是双赢、双赢啦!”
伴随惊天动地的叫嚣,有人从造景用的一处假山石洞中冲出来。
夏晓清先是被宫静川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此际更是如坠五里迷雾。
她不禁往后一退,一手下意识揪紧襟口,就见一道小红影……呃!不,不是的,那小红影一道之后还有一道,两道小小身影像草原上四蹄狂撒的红鬃野马般飞冲而来!
“啊?”当两名小小姑娘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扑来抱住她的双腿,任凭她性情再定、再静,也要被惊得瞠目结舌,玉容小小失色。
“姐姐、好心的姐姐、好看的姐姐,明玉会学的!还有澄心啊,她也会乖乖学的!姐姐教吧,教我们俩吧,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姐姐答应了好不好?好不好嘛?好吗?好吗?好吗?”
两名小姑娘中,较长的那一个从头到尾嚷个没完。
夏晓清简直头昏脑胀,想退,根本寸步难行,因为大的那个抱住她左腿,边嚷嚷急问双脚竟交缠圈上,如猴儿爬竿子似的,生生盘住她左半腿。而抱住她右腿的那只小的,完全是有样学样,虽垂颈不语,却以与小姐姐分毫不差的姿态“寄生”在她腿上。
这是……成什么事了?
她来回瞪着紧挨她两边腿侧的两颗小脑袋瓜,眸光一扬,改而瞪住几步之外的宫静川。
男人再次搁下乌木杖,撩袍坐下,端起盖杯喝茶,很闲慢地喝,仿佛眼前上演之事,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八百根竿子都打不在一块儿。
他、他……他在偷笑!
夏晓清轻抽一口气,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明摆着,他一开始就知假山石洞里躲着人,他不主动戳破,却要小姑娘俩自个儿冲出来……是了,方才领她到此的小丫鬟,离去前对她扬声脆嚷,原来是故意说给藏在园内的小人儿听的。
这样耍弄人,很好玩吗?
见宫静川当起甩手大爷,啥都不理,她心里窜火,既羞又怒。
行!他不理,她自个儿操办!
“你们俩——”她垂下颈项,重新瞪着那两颗乌丝软柔的小头颅。
“姐姐……”大的那个闻声仰首,微乱的发丝托出一张嫩嫩小脸,明亮大眼湛光,对她全心全意信任的光,然后是可爱翘挺的小鼻子,搭着一张圆嘟嘟的粉唇,唇一咧,露出小巧整洁的齿……
夏晓清头晕了晕,胸房好似被轻轻一掐,掐出既酸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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