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凛佳人(上)》第23章


“赠玉一举,是我太过冲动,让宫爷困扰……还有求亲……”她眸珠溜向一边,巧肩微耸,秀雅脸上竟出现耍赖表情。“我说着,玩故意闹你的……你、你别往心里去。”
她哪里闹着玩?!
她适才赠玉、求亲时,明明那样认真郑重!
见她耍赖船想混过去,按理,宫静川应该从善如流顺着她的话揭过,却不知压在胸中的闷气为何越来越沉。
“你——”
“小姐,咱们该回去了!果儿今儿个守着小院,回去晚了,她又要骂人的!”大智去而复返。
傻大个一见站在桑陌上的夏晓清,不管青红皂白直直奔过来,张声便喊,让同样久候主子不到、跟着一起折回的安丹想制止都来不及。
“好。”夏晓清笑笑响应,旋身迎了过去。
宫静川随着跨出一步,单袖扬起,一顿,到底没去抓住她的手。
他看着她头也不回走掉,那个高大憨傻的青年跟在她身边又说又比,直催她快些,她只是好脾气地说话,最后被拉着跑也没拒绝。
应该就这样了……她说她能明白,他若拉住她不放,还能对她说什么?
没错,就是这样了。
什么赠玉、求亲,说清楚后自然无事,他和她之间——无事。寻常。
“爷……您脸怎么……红了!”安丹凑近过来,再抬头望望天。“这日阳没这么毒啊,而且还有树荫呢,不可能晒成这德行……唔,爷,您、您这会儿脸红,究竟是做了什么?”莫不是……该不会……啊啊啊——难怪夏家小姐要害羞跑掉!
“我什么都没做!”冷冷抛出一句。
他陡地用袖,举步就走,绝不让小厮瞧见他“后知后学”才开始发烫的脸庞。
“清姐,原来制作家具的木头有这么多种啊!黄花梨、铁力木、乌木、柚木、榆木、槐木、榉木、楠木……欸,光数头都晕了,你怎还分得出来?”十二岁小姑娘的声嗓娇娇脆脆,语调高低扬伏,满是崇拜。
“觉得有意思,久而久之也就记住了。其实还不只这些,但慢慢看、慢慢学,这些东西啊,学一辈子也学不完,不过能自得其乐便好。”
听到女子细柔的声音,躲在“绮云园”回廊转角的宫静川徐徐吐出一口气。
他还以为她不会来。
但宫家派去的马车仍接到人,让他不由自子又跑来听壁脚。
一大一小说了会儿关于木质、用材的事,小的突然冒出一问——
“清姐,咱们要回北方了,大哥说,他希望你跟着咱们,你把你家阿娘、大智、果儿全带上,就一道走吧,好不好?”
宫静川原本背靠墙面,一听这话,手中乌木杖一撑,站直了,两耳也竖直。
小姑娘因没即刻得到答复,开始施展不入流却颇实用的纠缠大法——
“好啦好啦好啦——清姐,好啦,跟咱们走啦!你来嘛来嘛,好不好好不好嘛?你不来,咱们见不了面,你都不想我和澄心吗?还有臭大哥,他那样中意你,你舍得抛下他吗?偷偷告诉你喔,那天你病倒,大哥可紧张了,他真的很中竟你。你来跟我们玩,不要留在夏家啦……唔,快说好,你不说,我和澄心就、就一直巴着,让你哪儿都不能去!”
回廊转角处,宫家丫鬟如意一个过门,险些撞上杵在那儿的一道影。
“呜!”她打算尖叫的嘴被捂住,就算吓到快晕倒,她训练有素,手里的托盘仍紧紧扣住,绝不让上头的盖杯溢出半滴清茶。
然后,捂嘴的大手放下了,她瞠圆眼,看着她家主爷硬生生将托盘“抢”了去,接着给了她一记“哪儿凉快哪儿去,有事主子服其劳”的眼神。
事情都到这分上,她小小一个丫鬟当然奉命“凉快”去了。
宫静川取得入“绮云园”的理由,拄着手杖,徐慢走过一小段回廊。
园内,一大两小的姑娘应是已听到他刻竟弄出的声响,当他现身时,三双水灵灵的眸子瞧着他,不含讶异,就只是直勾勾盯住他。
而他眼前所见的,实教他啼笑皆非——
那个大姑娘犹然端坐在石椅上,她右边的小姑娘像只恋母的猴儿般攀附在她背上,另一位更稚龄的小小姑娘不知何时赖进她怀里,双腿圈她素腰,两手勾她玉颈,紧紧、紧紧巴住。
她又成了主心骨,被人牢牢圈抱着、倚靠着。
“你们俩干什么?”他清清喉咙轻斥,俊庞倒无严峻之色。
“那、那你又来干什么?”明玉拧眉眯眸,然后慢吞吞从那小片纤秀柔弱的香背滑下,一直瞪着她的臭大哥。“无惑说了,你今儿个要跟那个矮矮胖胖又黑黑的吴知府狂街游河道,怎还不出门?”
澄心见小姐姐滑开了,却仍旧不动,双手双脚依旧牢牢巴着人,但小脸倒是一撇,两只晶晶水眸以同样充满疑惑的眼神扫向那位大哥。
宫静川假咳了咳,清清喉咙。
“吴知府之约在午后,现下是午前,我没必要这么早赴约。”晃了一下手中托盘。“……遇到如意丫头,她很忙,忙到昏天黑地、分身乏术……”又咳两声。“我替她把茶送来。”
夏晓清一见到他,心里狂闹,费了好些力气才掌稳表情。
她朝他淡淡扬唇,当作是招呼。
明玉向来机灵,瞧瞧自家大哥莫名算妙现身……什么帮丫鬟端茶盘?
哼哼,她宫明玉何许人也?这种两下轻易就识破机关的事要能蒙了她的眼,那她也甭混了!她这个臭大哥啊,根本无所不用其极,只为挤进她们三个大小姑娘家的“小圈子”。
然后,她再去瞧瞧清姐的眉眼神态,欸……说到底,只能叹气啊……欸欸……要是清姐别这样淡然,淡然到几近刻意,也别这样毫无芥蒂地浅笑,笑到让她小心肝刺刺麻麻、酸软酸疼不自在,她或许就信了她,信她跟臭大哥之间那是小葱拌豆腐,一青又二白,清清又白白。
她哼了臭大哥一声,拉拉蜷在清姐怀里的小小姑娘,道:“澄心,咱们先把木块搬到房里放,要不然桌上东西太多,等会儿还得理帐打算盘,小小桌子摆不下这么多玩意儿。”说着,她把夏晓清今儿个送给她们俩的数十种小木块收进大木盒内。
小澄心见小姐姐动作,迟疑了会儿,最后还是退出夏晓清的暖怀,挨过去与明玉一块儿收拾那些四散的小木块。
“走喽走喽!”她吆喝着么妹,忽对神情怔然的大姑娘道:“清姐,咱俩等会儿就回来,很快的,你撑着点儿啊,别受不住就走掉了。”言下之意很有贬损臭大哥的意味。
“明玉、澄心,你们……”别走啊!夏晓清眉间波动,手微地攥紧,又想,迟早是要对上他的,心里一叹,手也放松了。
石桌桌面在首夏晨光中映出淡淡紫光。
前些天,园丁按主人家意思,将两棵槐树移植过来,那方位恰可挡去巳时、午时高升的日阳,让总爱赖在园子里的大小姑娘能得一方舒凉。
此时桌面挤得很,搁着笔,摆着砚台,一小迭蓝皮本子,尚横着一把红珠黄木老算盘,宫静川遂将托盘搁在石凳上,再搁下手杖。他落坐,取茶给她,自个儿也端了一杯。
“谢谢宫爷。”
夏晓清接过白瓷盖杯时,心头螫疼一下,他的指映在润透杯具上,很像那一日他提回羊脂双心玉的景象。
宫静川似也联想到,峻目极快扫了她一眼,见她眉心浅淡,洁白襦衣搭着水青色夏衫,青丝婉约轻散,整个人就是……温温淡淡,仿佛与他在桑陌上的那些事,仅是他无聊发想的一梦,从来不存在。
他暗自深吸口气,不知因何,有些不痛快。
“你给明玉、澄心带什么来?”揭动杯盖,也不喝,他双目直盯她。
夏晓清笑了,轻柔道:“就一些小木头块,都是不同的木质,前阵子跟她们提过,今儿个想到,便一起带过来。”
你说自己性情偏沉、无趣,我恰是喜爱这般制性情的人。
我很喜欢这样的人……
喜欢这样的你……
她唇瓣一张一合轻掀,说的与他脑中浮现的话全然无关,他面皮竟窜热,这“后知后学”的脸热从桑林坡回来后就时不时发作。
硬是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他嗓声微沉。“那些……瞧起来不单单只是木头块。”适才迅速瞥过,每一小块形状各异,似可拼接成形。
“嗯……”她螓首轻颔。“木块上做有各式各样的卯榫接头,明榫、暗榫、长短榫、扎榫、插肩榫、粽角榫等等,可任意拼接,很好玩的。”
“我想她们俩有本事玩出很多花样。”口气似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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