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第22章


果然,他接过药碗一口喝完,便急匆匆地往外走。
柳条儿也没再阻挡他,只是快步跟着他,其实她跟他一样心急。
他们迅速跑出医馆,外头,一匹黑色的大马拴在门边,柔亮的皮毛,精神的眼睛,一看就知道脚程不错。
铁汉三先翻身上马,再伸手拉她。她坐上马鞍的时候,身子晃了两下。她并不会骑马,但为了陪他,她还是选择了最辛苦、但最快速的回程方法。
他紧紧地拥住她,那纤细的身子说明她又瘦了,他不禁满心愧疚。
“对不起,柳儿,让你吃苦了。”
“跟你在一起,不苦。”柳条儿拉着他的手,断然说道:“走吧!”他们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
第10章(1)
铁汉三和柳条儿回到燕城时,苏觅音和商昨昔还在那里。苏觅音亲自带他们去认尸。
但其实没什么好认的,时隔那么久,尸体都成白骨了。
可他们还是认出了一具孩童尸体,因为她的遗物是个大头娃娃。苏觅音说,掘出尸骨时,那娃娃就在。那是铁汉三亲手给丫丫做的、她最喜欢的玩具。
苏觅音还给他们看了牙行的情形,还有一些抄没出来的金银宝贝。
在储大器的家产中,有两件很特殊的东西,是两张雪白的、半点杂毛也无的狐狸皮。柳条儿知道,大的那张是她卖出去的母狐狸,至于小的那张——肥子说,丫丫是为了看小狐狸才跑上山。
丫丫见到了小狐狸,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遇上了储大器,一起落入他手中,结果人和狐狸都死了。
柳条儿从来没有这么悔恨过自己的人生——没有卖母狐狸就好了、没有让铁汉三掠过燕城,专心上山寻人就好了。
“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如果我夜探牙行时,有多一点勇气,再多找一会儿,也许我可以救回丫丫……”天哪!那晚牙行在庆祝!他们庆祝什么?他们和那个御史捉到了漂亮的小女孩,正在玩乐?
铁汉三满眼的泪,心在滴血。
他还记得丫丫收到大头娃娃时,甜甜软软地谢阿爹,她亲着他脸颊时,那种温暖是如此动人心弦。
但现在,她不会再开口了,她也不再有温度了。
“别说了——”他大吼。他不知道该怪谁,柳条儿探牙行那回,受了多大的伤,他很清楚,如果她真的再多找一会儿,她现在已经没命了。
不能怪柳条儿,她够勇敢了。
但是丫丫死了,可怜的丫丫,她今年才十一岁。
是他的错!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是他不好!
他的吼声让柳条儿心一惊,他的悲伤却让她心碎。
她再也说不出话,怔愣地看着两张狐狸皮,还有大头娃娃。
铁汉三闭上眼,喘了很久,几个字进出齿缝。
“对不起,柳儿,我不是怪你。”真的,他对她一点怨言也没有。他只是心里累积了太多的痛苦,忍不住爆发了。
她了解地点头,又懊恼地咬唇,把嘴唇都咬破了。
她知道他不怪她,但她无法不怨恨自己。
如果没有她,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她的心好痛,但她哭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站着。
“二位请节哀顺变。”苏觅音却很清楚,一个家庭发生这种事,两口子要不互相推拖,要不就像铁汉三和柳条儿一样,把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可事实是,他们都没错。“这件事的根本问题出在官府管理不当,以致昏官横行、牙贩子作恶,苏某才应致上最大歉意。”
“小捕快,这关你什么事?”商昨昔同情铁汉三一家人的遭遇,但他还是不喜欢看到老婆低头委屈的样子。她已经是个百年难求的好官了。
苏觅音瞪他一眼,商昨昔不得不咬牙,跟着一起鞠躬致意。他心里想把那个御史和那些涉案的地方官、牙贩子全砍上一百遍。
铁汉三避过不受礼,他知道这些事与苏觅音他们无关。
他勉强收拾情绪,跟苏觅音二人道了谢,并随同他们去办理手续,以便将丫丫的尸骨领回家。
他想带着柳条儿一起,但她拒绝了。他有些落寞。现下他很需要她陪在身边。
柳条儿等到大家都离开后,才崩溃跪倒地面。
她看着大头娃娃,丫丫到死都带着它,可见她有多么喜欢它。她一定很舍不得她的阿爹吧?他们父女感情一向很好的,却因为她,让他们不得不分离。
“丫丫,对不起、对不起……”她无法原谅那夜从牙行逃离的自己。
但更让她痛苦的是,她不敢看铁汉三。刚刚他牵她的时候,她的心突然被一阵愧疚淹没了。
她无法呼吸,居然害怕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不明白这种恐惧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一辈子,她都无法心安了……
铁汉三开始酗酒。
自从接丫丫的尸骨回家,他便每晚恶梦不绝,当然,神情、气色也变差了。
柳条儿看见他这个样子,非常担心,寝食不安。
这让铁汉三更痛苦。他一心想给她幸福,为什么结果却变成这样?他不得不寻找一个办法发泄。
最后,他选择了酒。
只要喝醉了,他就不会作恶梦,也不会拉着柳条儿一起沉溺悲伤了。
他每天喝,早上、中午、夜晚酒不离身,常常喝得大醉,下不了田,也无法进山。
柳条儿对这种情况的反应很平淡,她只是在家里摆满酒,方便他想喝时,随时可以拿到酒。
倒是六婶子看不过眼,每天叨念他,但他只要多喝两瓶,喝到微醺时,什么责骂、劝告便消失了。
六婶子因此气得搬回自己的家,她再也看不得他作践自己。
曾经与他往来频繁的村人们也因为他的日日酗酒,不知不觉,疏了往来。
渐渐地,家里便冷清了下来,不复之前的热闹。
自从丫丫走了以后,整个生活都变了。
他偶尔清醒时会想,这种选择到底对不对?他将自己封闭起来,确实不会再牵累柳条儿,但他也无法照顾她了。
他真想回到从前的日子,有柳条儿、有丫丫,每天屋子里都充满笑声,不像现在……他忍不住又喝起酒。
他喝得越来越多,有时候,连续两、三天都是醉的,自然没精神关照柳条儿,也无法好好跟她说话。
日子越来越诡异,他明明很爱她,却相对无言。
他们变成了最亲密的陌生人。他很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办,结果还是只能喝酒排遣。
直到这日,柳条儿带了一副猪耳朵,还有很多血肠、一些猪头皮回家,给他做了很香的下酒菜。
他一边吃、一边喝,恍然感受到空气中的寒意。
又到冬天了吧?一年过去了。
“这是婶子家的猪?”今年他没去给六婶子杀猪,她是怎么对付过去的?他心里有些愧疚。
“是啊!”柳条儿给他倒了杯酒。她唇边挂笑,眼眸却充满悲伤。
他心里的愧疚更沉重了。“帮我跟婶子说声抱歉,我没去帮忙。”他忍不住又去摸酒瓶。
“婶子不会怪你的。”她说。
“养猪是我提议的,说要每年帮她杀猪的也是我,结果到最后,还是要婶子一人劳累。”他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烈酒入腹,一阵滚烫,心中的揪疼果然稍停一会儿。
“我有去帮忙,你不必担心。”
“你——”他手一颤,差点摔了酒杯。
“怎么了?难道我做的不好吃?”她语气带着忧虑。
她并不喜欢铁汉三喝酒,怕他搞坏身体,但她从来没有阻止他。因为她觉得,家里会变成这样都是她的错,为了弥补他,她事事顺从他。
只是想在酗酒和健康中寻一个平衡,很难。她尽力让他吃多一点、吃好一点,以维持他的体力。
为此,她努力学做菜,如今她的手艺,比他以前还要好。
“不,你做的很好吃。”他只是想起,她曾经连块鸡蛋饼都摊不好,但现在,她什么都会做。她学得很辛苦吧?
“那是你不想吃荤食?我去给你烧几样素菜。”说着,她就要起身。
他拉住她,面色沉重。“今天的猪是谁杀的?”
“我啊!”她说得很平静。
他的胸口好像被一柄铁锤狠敲一下,痛得浑身颤抖。什么时候,她连杀猪都要学了?这不是姑娘家该干的活儿!
“我做得不好吗?”她问。
他又记起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问他:“我做得不好吗?”
她居然变得这样没信心,凡事都要问过他的意见!她曾经很活泼,很爱跟他赌气撒娇的……
“你怎么……会去学杀猪?”他的女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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