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龙点睛》第21章


“是的。”皇甫少泱微微颔首,半颗心毫不理性的为“嫂夫人”三字而雀跃,另半颗心小小的嘲弄自己:啧啧,心情浮躁乃是兵家大忌。
“看来这一年你过得不错。”
“确实如此。”
“那么……”封应豪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厉,“就算你今日死在我剑下,柏信也不遗憾了。”话未落,连人带剑突进!
皇甫少泱轻一错身,潇洒的跃入森然剑影中。
群山之巅,霎时只见黑、褐两团云气,或聚合纠结,或分离无系,或飘飞于空,或低伏于野,变幻无定。
一年不见,他的武功大有进展,该是拜了名师吧。
激战中,游刀有余的皇甫少泱赞许的一笑。
但是,不管师父究竟如何高明,若不痛下功夫,怎会有如今成果?封当家地下有知,当也为有此子而感到欣慰吧。而自己若是依旧不全力对战的话,反倒是侮辱他的进取心了。
一思及此,皇甫少泱不再有所保留,展尽毕生绝艺。
封应豪闷哼一声,突觉剑上压力大增,几乎要抵挡不住。几次交锋后,那压力逼得他手腕僵麻,就要持不住剑。
可恶!难道他这辈子注定赢不了皇甫少泱?
心头一阵气苦,封应豪再也守不了师父的谆谆教诲,开始蛮干起来。
一瞬间,剑上的压力变轻了。
就知道你是程咬金三斧头,后继无力!封应豪心中一喜,连忙使出得意绝招,想要再下一城。
但他的攻击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皇甫少泱的防守仍然滴水不漏,阵脚丝毫不乱。
封应豪有些失望,但他告诉自己:不要紧,慢慢来,总会被我逮到他的错处。
太阳已从东天行至中天,转瞬就要西沉,山巅上的对垒终于要到了尽头。
封应豪专心致意的将每招剑式的奥妙之处完全发挥,到如今终于使完了最后一招。他稳住身形顺手回剑入鞘,仰望着与他对战了大半天的杀父仇人,─颗心五味杂陈,思绪像多头马车般没办法有前进的方向。
“你的武功进步很多。”夕照里,皇甫少泱的笑容温煦,眼瞳里闪着欢欣,“躁进的坏毛病也改掉了。”
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假好心。封应豪正要反唇相稽,但无论如何就是狠不下心将刻薄话说出口。
他非木石人,从对方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却接二连三放弃取他性命的机会,甚至以十二万分的耐心陪他将三整套剑法从头到尾一路使完,并在有意无意间撩拨他的情况,封应毫再迟钝也该明白对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对手过。
他应为这小觑而感到屈辱与愤怒,但搜遍整个心房,寻到的却只有一片哀伤。倘若由得他选择命运,他万万不会让情势演变到今日这般景况,可是……
“就像我曾经承诺过的,现在你尽可以取我性命,我不会有任何怨言。”
皇甫少泱语气里的苦涩深深的震撼了封应豪。他望着身前这位曾经视为兄长、满怀景仰的杀父仇人,许多许多早就想问的话语争着要冲出口,最后却在嘴边搅成一团烂帐。
终于,他抽空情感,平板的说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你误会了,孩子。”
误会?什么意思?满腔的疑惑撑裂了封应豪刻意摆出的空白表情。
清楚自己已经攫住对方的全副注意力,皇甫少泱坦然道:“我并不后悔杀了封当家,但我深深懊悔当初采行的方法。无论如何,我不该利用你对我的信任,做你不愿我做的事。是的,我没有一日不为这件错事而后悔。”
说着,他闭上了限,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你知道该怎么下手才能让人死透的,可别让我失望。”
封应豪握紧长剑,望着仇人大方让出的咽喉、心脏,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他:动手!这是你所渴求良久的复仇!
但在心灵深处,另一个微弱、却清晰得教人难以忽略的声音阻劝着:小心啊,孩子,你真的确信这就是你想要的?
手不住的紧握、放松、紧握、放松,封应豪无法决定自己该怎么做。在一方面,他无法原谅皇甫少泱杀害父亲,让一个曾经幸福的家庭就此崩解,使曾经威震两湖道上的封家寨就此消亡;但在另一方面,即使是在风光逍遥的少主时代,他心底也很清楚“据地为王,杀人越货”的日子定不久长,但……但为什么要是他?为什么要是他来灭了封家寨?
天色已完全暗下,星斗一盏一盏的亮起,夜风夹带雾气浸溽了他满身湿意,但他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究竟该往哪里定。
“阿楠,你怎么跟上山来了?”
听见窸窣声响不断的接近,封应豪偏头望了过去,见是皇甫少泱的妻子打着灯笼往他们而来。
咬咬牙,他旋身举足离开,“皇甫少泱,你我的事另日再理。”他封应豪可不是什么薄情人物,在个弱女子眼前取其夫君性命的事,他可做不来。
尉迟楠却笑嘻嘻的招呼他,“小兄弟,夜路危险,你还是到舍下将就一晚吧。”那洋溢着幸福神采的平凡脸孔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竟是出奇的美丽。
封应豪眩惑的眨眨眼,明知自己应该婉拒这邀请,但那明灿的笑靥教他迟疑着,无法狠下心肠当场拒绝。
“难得来访,多留个几天又何妨。”见他迟迟不答,女子笑着再次挽留他。
在江湖打滚数年养成的恶意冒出芽,封应豪忍不住阴冷一笑,“夫人,你不知道你是在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
“喔,这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来是为了跟少泱索命。”迎视封应豪震惊的眼神,她笑笑续道:“但这跟用顿便饭叙叙旧并不冲突啊。”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封应豪开始觉得这看似正常的女人脑子一定有病。
“走吧,封应豪,你别看我家娘子堆了满脸笑,好像很好说话,其实她已吃了秤坨铁了心,由不得你不答应。”皇甫少泱一手搭着封应豪肩头,态度轻松自然,“明日再战,如何?”
封应豪仍是举棋不定,但肩背处轻轻传来的压力帮他作了决定。于是他僵硬的点点头,跟在那昔时挚友今日仇敌的男子背后,离开原本要做为祭坛的山岭。
夜极深之时,一对年轻夫妻在小屋里相拥而眠。
做丈夫的瞪视屋梁许久,仍是毫无睡意,因有个疑惑一直梗在心里。偏过头,顺着月光看向背对着他蜷缩在怀中的妻子,见她似乎已经睡了,忍不住轻手抚过她的发,细声细气的问着:“真是不知你哪来本事,怎会晓得我们就在那山岭上?”
“我猜你定要找个我到不了的地方,这才方便你去寻死。”
他一听,心脏被吓得一时忘了跳动。
做妻子的翻了个身,眨着漾着一汪水的大眼望向他。“怎么,你以为这等重大决定瞒得过枕边人吗?”
他歉疚的别过目光,却不经意的瞥见扎在她手上的布条,连带忆起她身上还有好几个淤血破皮的地方。
那山不好爬,可真是难为她了。
感动灌注了整个心房,他小心翼翼的不去牵动她身上的伤口,轻柔的拥紧她,“我道歉。”
她不领情的冷哼一声,却挪动身子偎向他,双手将他紧紧环抱,“少泱,我知道你守的是江湖人"恩怨两清"的道义,但我可不吃那一套。”
恶狠狠的瞪了一脸愧色的丈夫一眼,她郑重警告道:“我会阻止你,皇甫少泱,我会阻止你将性命双手奉上。你最好相信这一点。”
皇甫少泱抚着妻子背脊,熟练的按压她每一处紧绷的筋肉,闻言又是莞尔又是无奈的苦笑,“娘子大人说的话,小的怎敢不信呢。”
距离小屋下远处的另一座屋檐下,封应豪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杀?不杀?杀?不杀?老天,到底他该怎么做才好?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转瞬已一月有余,封应豪仍无法决定是否该杀了皇甫少泱,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有一部分的自己主张:杀了他!为父血仇乃是天经地义。
另一部分的自己却要求他:再想想!难道你想跟皇甫少泱一样,为了个错误的选择,赔上一辈子来后悔?
那后果之可怕的,教封应豪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这一个多月下来,他已经看够了皇甫少泱的懊悔。那总是带着一抹歉疚的眼神,遇见他时瞬间变得僵硬的举止,在在让他忍不住要怀疑这男人跟过去他所深深崇敬的那个,真的是同一人吗?
但那男人不曾逃避任何与他接触的场合。比如说,男人会在默默看他练完剑后,主动走上前指点他火候尚不到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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