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禧》第24章


隔了很久,身体变成了一截被雨浇透了的朽木,潮湿阴冷瑟瑟发抖。
他闭着眼,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可能只是几分钟,他听到梁立野的声音。
刻意放缓的脚步,像是风雨撞在玻璃上的呼吸,焉许知紧紧闭着眼,没有动。
梁立野蹲在了他的身边,医生嘱咐了他几句后就出去了,房间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一个忍着疼,一个忍着哭。半斤八两的凄惨。
梁立野把脑袋靠过去,离焉许知又近了一些。他伸手,不敢真的碰到焉许知,而是隔了一段空隙,用手指去临摹焉许知的轮廓,一遍又一遍。
疼痛和眼泪一样,需要时间平缓。
直到身体在这疼痛里逐渐麻木,不能接受变得可以忍受,焉许知微微动弹。
梁立野用手胡乱地擦着脸,紧张地看着焉许知,“许知,你醒了吗?”
焉许知侧过头,被冷汗弄湿了的头发贴在脸颊上,他缓缓坐起来,缓了几秒,对梁立野说:“我们去吃东西吧。”
梁立野要说不要吃了,可焉许知却揪住他的袖子,发白的指关节还在哆嗦,梁立野听他说:“我饿了。”
在医院外简单吃了点,食不知味就是这样子。梁立野心不在焉,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两次,第三次时,焉许知说回家吧。
从医院回到家里,要两个小时,梁立野拿了条小毯子给焉许知,让他先睡一会。
焉许知的座位被他调低,车子驶出车库,有一段向上的爬坡。梁立野开车上去的时候很稳,焉许知竟然没觉到一点震感。
到了平坦的路上,光透过车窗泄入,焉许知的脸在光线下,几近透明。
梁立野问他,“不睡吗?”
他摇了摇头说:“睡不着,疼。”
梁立野捏着方向盘的手在颤抖,他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磕磕巴巴道:“疼……疼得厉害吗?我们再去……医院里看看好不好?”
焉许知揪起毯子,半张脸缩在里头,声音闷闷的,“你不要太担心,这个……我已经习惯了。”
梁立野沉默下来,用力捏住方向盘。
焉许知无精打采眼皮半阖,想睡却因为后颈的痛感而睡不着,只能蜷缩着弓着背脊,像一团被揉碎了的白纸。梁立野一反常态没有再说话,车内太过安静,他点开了广播,常听的音乐电台正在放绿洲乐队的歌。
焉许知微微动了动,听了几句,而后道:“梁立野,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条冬汛期里的鱼,冻在了被冰封层的河里,无论怎么做都游不出去……”
“那种焦虑的感觉很难受,我不擅长告诉别人我过得有多惨,我也不喜欢别人的同情,所以一开始知道了这个病后,我就隐瞒了你。”
“我不是别人。”
“我知道,你是我最爱的人,我更不想让你难过。”焉许知的声音减低,“以后看病,还是我自己去好吗?”
“不好。”梁立野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说:“你是那条鱼,我就当凿开冰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下你不管的。”
第二十一章 冬汛(二)
医生加了几种药。
回到家里,焉许知坐在沙发上,一盒盒的药摊开摆在桌上,像一块块矗立在草地上的墓碑。
他是医生,每一种药的药效他心里都明明白白。焉许知沉默地坐着,一直到梁立野倒了一杯水,走到他身旁。焉许知抬起眼,苍白的面庞在还未开灯的客厅里透着一股森然。
药片从盒子里拿出来,一粒粒有棱有角堆在焉许知的掌心里。梁立野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只觉得每一粒药都有划破焉许知纤细喉咙的危险。
但他这种隐忧是多虑了,看病吃药,焉许知都是经验老道,他一口吞,药片顺着喉道滑下去,没有把他的喉管划破。
他接过杯子,把温水都喝完了。梁立野问他还要不要,焉许知摇头,说想要看电视。
他很少会提这样的要求,以往在家里,都是梁立野耍赖着说要许知陪他一起看电视。
其实电视剧、电影、综艺节目都好,梁立野只是想要抱着焉许知,两个人踏踏实实安安静静的靠在一起,他心里就会觉得很开心。
梁立野坐到焉许知身边,手自然而然揽住了焉许知。焉许知好像都不吃饭的,他伸手一摸,一把的骨头,硬得扎手。
焉许知蜷在他的怀里,梁立野低头,嘴唇落在额角,他轻声问:“想看什么?”
“有什么电影吗?”
他们都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去看过电影了,一个生命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后,好像一切能让人觉得轻松的事都会让人觉得罪孽。梁立野拿起遥控,网络电视还有十几秒的广告,焉许知换了个姿势,侧趴在梁立野的大腿上,歪头看着电视机屏幕。
梁立野挑了部爱情片,评分很高,他还特意看了结局,结局是圆满的,分开多年的主角破镜重圆。可焉许知看到了主角分开的那一段后就觉得索然无味,再加上吃下去的药效都起起来了,他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倒是梁立野安安静静地把整部电影都看完了,看到最后,他低着头亲了亲焉许知。
“许知,我们也会像电影里一样……好好的。”
焉许知睡得很沉,没有回答他。
之后,冬天就真的来了。
家里的地暖一直开着,焉许知怕冷,房间里也不常开窗,梁立野就买了两个加湿器放在客厅和卧室。焉许知身体偏湿寒,他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可梁立野就惨了。因为太干燥了,他在家里都已经流了两回鼻血,嘴里一圈还长了燎泡,说话都疼。
焉许知给他买了西瓜霜,粉末喷在他的舌头和嘴唇里,那粉又黑又苦,还得这样一直敷着不能咽下去。梁立野吐着舌头,两眼都红了,像头受了委屈的大狗狗。
焉许知摸摸他的头,梁立野朝他笑,笑出来牙缝都是黑的,焉许知忍不住也笑了。
都在笑,像是贫瘠的乱糟糟的垃圾堆里开出了花一样。
周末,梁立野说要带焉许知去钓鱼。焉许知猜他可能还对上次自己在车里那番话耿耿于怀。
任凯来到临终关怀科后,焉许知就更空闲了。他没怎么多想,答应了梁立野。梁立野开心死了,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准备出去钓鱼的事,他准备开车去西部渔村,那里是近几年刚开发的一个地方。
焉许知对这些游玩的地方不熟,只听梁立野絮絮叨叨说,晚上要在那的湖边小屋里住一晚,让他拿好换穿的衣服。
之后好几天,梁立野都很兴奋。焉许知逗他,问他是不是还小学生,怎么和小孩要去郊游一样开心。
梁立野在兴头上,接着焉许知的话说,我就是小孩。
焉许知望着梁立野笑着的脸,突然就想到了乐乐。
他们的乐乐和梁立野小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笑起来时眼角弯弯,嘴边绽开梨涡,高兴的不高兴的看到他都会忍不住笑出来。
焉许知心里默叹,凑近了些,圈住梁立野的脖子,吻住他会让人犯规的笑。
周末起早,人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冬天里的日头还缩缩巴巴挤在暗处。
焉许知是被梁立野从床上捞起来的,昨晚他听梁立野说第二天要早点起来,他自己也是不贪睡的,可没想到这起早竟然能这么早。
梁立野拉着他坐起来后,焉许知闭着眼又自顾自的倒了下去,后脑勺重重砸下,幸亏脑袋下面的枕头软,他哼了一声,歪过头去,揪起被子,把自己默默藏进被子里。
梁立野穿好衣服回头就看他缩在被子里,头都不见了。
“许知,你怎么还睡呢,醒醒,醒醒,我们该出发了。”
焉许知不吱声,梁立野把被子掀开一角,就看他闭着眼,鼻尖微翘,脸上的肉因为压迫挤在了一块,顺带着嘟着嘴,像是在撒娇。
焉许知好像听不见梁立野的声音似的,梁立野没办法,右膝磕在床边,左脚站着,用手扶着焉许知的肩膀,把人又一次给捞了起来。
焉许知难得犯迷糊,半阖着眼,想睁又睁不开,最后苦着脸用脑门去撞梁立野,闷闷道:“我困……”
梁立野心都要化了,捧起焉许知的脸,低下头连亲了好几下。
梁立野觉得,结婚了之后,两个人在婚姻里的身份就是一直在不停反转。
他是焉许知的小孩时,焉许知也是他的小孩。
他从柜子里拿了衣服给焉许知穿上,焉许知像是他新买的牵线娃娃,乖巧听话到不像样。
梁立野特意还给焉许知拿了一顶大帽子,帽檐几乎把焉许知整张脸都给拢住了,根本看不到前面的路。不过他也不需要自己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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