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荷掬兰》第4章


或许是连日来为了出阁之事心神不宁而累积许多疲倦,再加上大半夜被唤起梳妆打理,此刻独自静静吹着风,眼睛眨着眨着,竟就这么缓缓入睡。
驿站内最大厢房里,十数个仆役手脚俐落的打扫布置,椅子铺上绸缎做成的柔软坐垫,茶几上摆放着数本书册,还沏了一壶上等白毫乌龙,窗台前点上气味雅致的薰香。
“都打点妥当了吗?”一个总管模样的年轻男子前前后后检查着。
“对了,贝勒爷惯用的宣纸和笔墨拿出来放好。”
临康可说是王府最精明的小厮,几年前被王爷亲自指派担任大贝勒的随身总管,这可是一等一的荣耀,他自然得小心打点各项事务。
“手脚精细点儿,可别弄坏了这些文房四宝。”可都是御赐的珍贵文具呢!“好了,我去请贝勒爷来此休息,你们全都下去。”
礼亲王府是八旗当中地位尊爵高贵的镶黄旗贵族,不但有着世袭的爵身份,礼亲王更是被当今对上重用的南书院大臣,然则府里的嫡长子兰泗贝勒却对仕途不甚热中,也不重视奢华享受;临康当初被派去伺候兰泗贝勒时,着实惊讶于他那间满是书册、除此之外并无华丽摆设的房间,王爷和福晋每每将皇宫赏赐的珍品指派给他使用,只不过兰泗贝勒除了文字书画之外,其余全视为无物。
他谨慎巡视房间后,快步走到前院迎请主子入内小憩片刻。
才来到前廊,就看见兰泗贝勒站在屋檐下怔怔看着雨景,但雨势越来越大,将他半边衣裳都淋湿了。
“贝勒爷!请至二楼厢房休息。”他迅速撑起一把伞。“您身上都给淋湿了,怎么其他小厮们都没来伺侯着?”
“我让他们去歇息了。无妨,你别紧张。”他微微露出笑意,这个年轻认真的小总管可真是尽心尽力、全天紧绷精神,连他有时都得提醒他放松些。
“贝勒爷走好。”他必恭必敬的指路!兰泗上路。
“行了,你也下去吧。”兰泗坐在窗边品茗热茶,随手拿起书卷翻看。
小总管看向主子,崇拜之情油然而生;清磊俊雅的五官形貌,白皙干净的面容,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斯文书卷气,举手投足无不散发高尚却不骄纵的贵气,难怪会被称为八旗子弟中独一无二的书香贝勒爷。
“小的就在门口侯着,贝勒爷随时可以喊我进来。”说着,就退了出去。
兰泗原想叫他不用在门外侯命,却也知道依照往例,此人是绝对赶不走的,只好由着他了。
这一趟可能要花上月余才到得了边关,听说塞外景色壮丽辽阔,他虽然身为旗人,但是打从出生就在北京,从没享受过塞外恣意驰骋的乐趣,既然已经是非去不可,那就趁此机会体验一番。
只是,此去千里,再也顾不了京城里的一丝一毫……
“什么?但这驿站只此一间堪用的厢房,若她也要在此歇脚,那不就要惊扰到咱们贝勒爷了。”小总管略为激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听得出来他已刻意压低,却仍掩饰不了不满的语气。
“但是也不好拒绝人家……”驿站的小官员也颇为难。
兰泗放下书卷推门探问:“有什么事吗?”
“这……”两人看见打扰了主子,都有些惶恐。“打扰了贝勒爷读书休息的雅兴,这真是……”
他挥手示意无妨。“也有人想在驿站休息吗?可别太过无礼将对方赶走,我同他共用厢房又有何妨?”
“不是的,只怕有些不方便。”小总管知道兰泗不爱仗着贵族身份独享特权,连忙解释:“对方是福大人今日出嫁的闺女,恐怕就算咱们愿意,新娘子也不想呢。”
福大人的女儿……
兰泗心念一动,倏地想起昨夜敦华所言,那可真是太过巧合啦。
“这样吧,你帮我递个口信,就说敦华格格的大哥邀她前来厢房,以茶代酒,算是替她送行。”既是小妹的手帕交,又如此凑巧在驿站碰上,岂有不见的道理。
“是。”
初荷听完小总管的传话之后,脸颊禁不住泛红起来。
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本以为今生再无相见之日,没想到才刚出城竟又碰上,难道是天怜她的痴心?
“既是敦华的大哥要为我送行,初荷自是却之不恭。”她故意口称“敦华的大哥”,而不说出兰泗二字,然即便是如此,也让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我帮小姐稍微打理一番,等会儿就扶她上二楼厢房。”丽儿年纪尚幼,不懂观察揣测主子心思,压根儿没发觉初荷的手足无措,只是开开心心,觉得遇上尊贵贝勒爷真有意思。
当初荷在丽儿搀扶下步上二楼厢房,竟觉得心脏仿佛提到了胸口似的,尤其是听到房内传来那熟悉的清朗声音。
“进来。”
“贝勒爷,咱们小姐来了。”丽儿兴奋的喊着。
初荷发现自己这一刻真是庆幸有丽儿这么一个可爱婢女,多多少少缓和了她内心的忐忑。
“很巧吧?”兰泗微笑着看向她们。
初荷看着他淡雅斯文的笑脸,跟那日探病时相比,气色精神都好多了,看来身体应该复原得差不多了吧。
初荷慢慢走进厢房,方才推门而入时正好瞥见兰泗将毛笔搁下,显然之前正在挥毫。
“你也下去歇息吧,待我跟你家小姐用完膳,自会差人通知你。”兰泗一如往常的斯文有礼。
丽儿嘻嘻笑着告退。她这是第一次如此近看兰泗贝勒,难怪总是听说许多格格和官宦人家的女儿们都对他十分倾心,儒雅清俊的外貌以及透着贵气的书卷味,她从没见过这等天人般的翩翩美男子呢。
“初荷想吃些什么,我命小总管尽量张罗。”他亲自重沏了一壶茶,替她斟满。
“驿站附近地处偏僻,就别费心了。”她向来不注重吃喝,倒是对于兰泗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暗自羞赧。
“是吗?我以为女孩子家总会有特别爱吃的小点心。”至少有个人就是如此。
初荷瞧他神色微显落寞,知道他想起了谁,连忙岔开话题。
“贝勒爷方才在写些什么?我可以看看吗?”她站起身看向桌上宣纸。
“你喊我什么?”兰泗笑起来,觉得颇有趣。“怎么如此拘谨。”
初荷原本已经平抚了心情,这下子耳根又燥热起来。“那不是您的封号吗?”
“怎么要嫁人了还这么傻气?若是不嫌弃,你也跟敦华一样喊我大哥吧。”他又笑了。
“那……我知道了……”很少看见兰泗笑得如此开怀,他真该多笑,那真是最好看的模样。
只是她并不想跟敦华一样喊他大哥。
“我这只是随意写写,打发时间罢了。”兰泗见她好奇望着纸张,于是解释着。
蝶影纷纷,百花竟争妍。
初荷盯着纸上那俊逸笔迹,尤其是最后一个妍字,她知道正是那人的芳名,可见得兰泗并非随意写写,他只是舍不得离开京城。
“好一个百花竟争妍。”她喃喃低语,满是羡慕那个被兰泗爱着的女孩儿。
“来,你也饿了,吃些食物好好养足精神。”他开门示意小总管伺候两人用膳。
看着仆役们摆上好几碟精致小菜和香气四溢的热汤,初荷等到厢房内又只剩下他两人时,忍不住大着胆子央求。
“你……可以写些字送我,就当作是送别之礼吗?”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就这么脱口而出心底的愿望。
兰泗愣了一下,随即微微笑着。“这有何难。不过,可得等我们饭后才能动笔。”
初荷漾开笑意。想来也是好笑,自己多年来倾心于他,这却是第一次两人能够单独面对面好好交谈。
“初荷今日看来有些不同于以往。”兰泗向来心思细腻,早发现了她平日并无上妆习惯,似乎也不注重服饰打扮。
“这不过是徒具形式罢了。”她低语。
兰泗微怔。他每每在官宦子弟聚会场所看到的女孩儿,都是絮絮叨叨说着梳妆打扮涂脂抹粉的事儿,可从没见到哪个竟然用“徒具形式”这般冷调的说法。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会和敦华交好了。”可不是吗?敦华向来自视甚高,压根儿不将寻常人看在眼里,却十分看重福大人庶出的小女儿。
初荷微微笑着。“不知这是褒是贬?”
“总是格外不同。”他不刻意说些褒扬的话,但着实认为眼前女子跟敦华一样气质独特。“来,我们以茶代酒,算是互相道别。”
他亲自替初荷斟满茶杯。
“一路顺风。”兰泗看向他。
初荷直勾勾看进他那对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忽然涌出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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