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中有真意》第24章


“没有。”裴重愁眉深锁,似乎又陷入了当时那种左右为难的境地,“如果不能取得他的信任,我不敢保证在三年之内解决叛乱。你没见过真正的白骨蔽平原吧……我年少投军,转战各处,从没见过这样惨烈的景象——他们吃人!什么汉人都吃,逼所有人吃……已经有太多的无辜之人死在这场动荡里,有太多的百姓流离失所,未来还会更多……我没有办法再等待,我没有办法……”
盛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中能够很快地联想起裴重所说的景象,相似的血淋淋场面,竞似历历在目。强忍住作呕的冲动,他将心神回到老人的叙述之中。
“所以你——选择牺牲心爱的人?”他的语气几乎是肯定的,而那些被牺牲的人里,会有意暄的家人。
“我假扮同族加入他们,一起猎人头、吃人肉,我一步步接近目标,直到有一天,被发现我新近订下的婚约,那女子,是汉人……”裴重再也无法说出当日情景,沉痛地闭上眼,热泪从布满皱纹的眼角轻轻滑下。
老天爷是在惩罚他一生惟—一次真正的动心吗?必得要这样的结局来为他的家人和被他杀戮的性命讨回公道吗?
果真如此,为何要他遇上那花样的女子,不计较年龄的悬殊和名分的得失一心一意只愿跟他,还有她的兄嫂,这般古道热肠清贫自守的良善之人……这是什么样的公道啊!
这样的话,他问了何止千万遍,却从没有答案。
盛暑看着已经痛哭失声的老人,明白再多的安慰也是枉然。他所说的那种情况,自己没碰到过,无从体会_但是老夫人说过,他从不哭的,家里谁要是敢在他面前流泪,准得一顿好骂。所以现在的裴重,该是伤心到了极致吧。又或者,在午夜梦回之际,他悲伤过的次数,其实已经多得难以计数?
或许裴重的选择并没有错,但是站在意暄的角度上看来,那样深重的仇恨是他不轻弹的眼泪便能化解的吗?
盛暑心情沉重地走出裴重的卧室。
“说。”女皇停下批阅奏章的动作,走到正奋笔疾书的武德侯身边。
“嗯?”阳刚俊颜抬起,专注地看着妻子。
女皇欲言又止,“我——”
“什么事?”武德又低下头动笔,镇定的样子比较像是明知故问。
女皇踌躇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想见一见那个盛暑。”虽然知道可以不跟他说就可以直接去做,虽然知道说了他会不高兴,但她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他的支持,“你不要想歪了。我只是纯粹好奇——”
“好啊。”武德侯这回头也没抬,轻描淡写地应了产。
女皇错愕,“你——不生气?”
武德侯愉悦地一笑,似乎让妻子出乎意料一下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我生什么气?”
“但是他长得很像——”
“不要说只是长得像而已,就算真的是裴麟复生你要去见他,我又有什么气好生的?”多久的陈年老醋了,他犯得着喝吗?
“哦。”女皇闷闷地转过身,“你一点儿都不在乎我!”
“冤枉啊,我都放弃整整十七场打架的机会留在这里陪你了,还要我怎么样?”棒槌在哪里?他要上大理寺把门口那面鼓敲破!
“我以前提到麟哥的时候你都会生气的,这次竟然没有,怎么可以这样?”
救命啊,敢情今天提裴麟,只是想看看他吃醋的样子?
算了,孕妇本来就情绪不定,他才不敢与她计较。
抱着这尊“万金之体”在椅子上坐下,一边帮忙擦去她手上的零星墨迹,一边小心安抚:“以前是以前,这么多年了,如果连这点儿醋都要吃的话,我还回来做什么?况且这跟我在乎不在乎你完全是两回事啊。”
“那好,待会儿我一个人去见他。”
女皇话音未落,就觉得双臂一紧,武德侯的一张俊脸迅速下沉。
“绝对不行!”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呵呵呵。”三十出头的女皇,像个小孩子般,笑开了怀。
皇帝召见的命令把盛暑吓了一大跳,第一个反应就是意暄的事起了什么变化。在裴麒的再三劝慰下,他终于稍稍定下了心。
将军还要半个月才能下床活动,至少在这期间,意暄是安全的。那日里所见的憔悴面容无时不刻不在他眼前浮现,不知道她在天牢里有没有好好吃、好好睡……
议事厅禁闭的门在裴麒恭敬的通报声后打开,与座中女子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盛暑的心中竟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意暄屋后的那池荷花。
无关乎她干练的气质、美丽的容颜、惊诧的双眼,只是完全直觉地联想,没有理由,甚至没有似曾相识的熟悉。
为什么?其实她更像是牡丹芍药一类的华丽花卉的,为什么他脑中会出现那些荷花,还有……莲子?
他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多久,又一声通报将他的视线迅速引向门口。
“意暄!”他飞快地来到她身前,执起柔荑,仔仔细细端详着她的容颜,恍如隔世。
还好还好,她并没有继续瘦下未,她听了他的话,好好照顾了自己。
意暄眨眨眼,有些陌生。
锦衣玉服穿在他身上如此合适,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她朝夕相处了整整一年的盛暑。不过,那双焦灼的、恳切的、于净的眼睛没变。
近两个月的牢狱之灾好像只是一眨眼。盛暑,还是原来的他啊。
一时间心情大好,意暄学着他的样,让别后重逢的喜悦明明白白地挂在了脸上。
这一刻,相视含情,旁若无人。
女皇目不转睛地看着盛暑,无声地叹息。
那么像的面容下,却装着不同的灵魂,曾经的那一个,眼中只有她。正因如此,让她此生负疚。如果这个全心全意看着别的女子的灵魂就是麟哥,那多好,多好……
“裴卿。”
“臣在。”
“把夏意暄放了吧,他们愿意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这……”
“老将军每天都上书请求不要再追究此事,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咱们就网开一面,可好?
裴麒心中暗自盘算,并不开口。倒是盛暑和意暄在有人开口的时候意识到身在何处,将女皇的话听进了耳。
盛夏闻言大喜,拉着意暄来到女皇跟前,“你们要放了意暄,这是真的吗?”
女皇除了眼他和意暄握在一起的手,含笑点头。
如果麟哥能这般高兴……停停,往事已矣,莫再去想。
“谢谢你!太谢谢你了!”盛暑激动得就要去拉她,忽然顿住,怀疑地看向她,“你做得了主吗?”
厅内还有裴大爷和另外一个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人,她一个女人家能说了算?
裴麒干咳几声,附在他耳边说道:“这位是陛下,不得无礼。”
陛下?那就是皇帝喽?皇帝……是女的?
盛暑觉得很奇怪,非常奇怪。印象中——他也不知哪来的印象——皇帝好像都是男的吧,怎么会是女的?正要质问是不是他们合起来戏弄他,却听意暄突兀地说道:“我不会走的。”声音很低,但很坚定。
“意暄,你……”
意暄挣脱他伸过来的手,直勾勾地看着女皇,“没有讨回一个公道,我不走。”
女皇皱起了眉。
“你有什么理由,非要与裴老将过不去?”谋刺朝廷命宫罪名非轻,被特赦换成旁人感激都来不及,这女子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裴重杀我父母,毁我家宅,于我有不共戴夭之仇,我不会让他好过的。”意暄的声音毫无起伏,冷静得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盛暑听得出来那其中的决心有多少,她恐怕是打定了玉石俱焚的主意,非要裴重的命不可。
女皇斥道:“胡说!老将军一生正义凛然,刀下从不斩无辜之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天理不容的事来?”
意暄冷冷地一笑,“你们当然替自己人说话。十六年前的事情是我亲眼所见,他趁着乱世残害平民,媚上邀功,怎会有错?”
女皇视裴重为父,断断不可能任其被人诬蔑,怒道:“无稽之谈!十六年前已是成章十九年,天下安定许久,哪有什么乱世?”
意暄对于开国史并不清楚,听她说到年代不符,不禁也是一呆。这时只听裴麒道:“陛下暂且息怒,夏姑娘所言,恐怕并非全属虚妄。”
这下大出女皇意料之外。“裴卿,你……”自己的父亲被人说成这样,他竟然还帮腔?
裴麒自顾自地说下去:“陛下可记得谷筑之乱?成章十九年,谷筑族勾结邻国作乱,攻城掠地,残杀汉人横行无忌,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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