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爱情来过这世上》第2章


来新老师后,殷海波首先提议让新老师接严明玉的班,严明玉则被派到五年级毕业班当班主任,他认为毕业班教学任务很忙,一忙严明玉就没精力找白菊的碴了。校长陆一鸣也做了个顺水人情同意了殷海波的提议。校长都点了头,严明玉想闹都不成,再说当毕业班的班主任是学校看得起她,承认她的教学水平,她很识时务地见好就收。白菊总算又过了几天清静日子。
新老师说到就到。张平进校的那天,我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就在这之前,即将卸任的严明玉不失时机的对我进行了一次家访。因为和我母亲的过结,她很少对我家访,就是偶尔来我家也是喝盅茶就走,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说。她好象是做给别人看的。她想让人们都知道她如何不计前嫌。但这次严明玉却在我家坐了好一会。我知道是为什么事。“很大”的事。至少在我父亲眼里,我是“罪不可赦”,如果他还是一个军人,如果我是他手下的一个小兵,他一百个可能会将我“就地正法”。
“罪行”很简单,仅仅是轻轻一笔。我将9。5分的数学试卷改成了95分。当时父亲没发现,眉开眼笑,很愉悦的在试卷上签了“已验”的字样。其后果是让严明玉直接找到父亲,她知道父亲的皮带比竹鞭更具“效应”。父亲参过军,退役后最让他炫耀的就是他腰上的那根牛皮带,他说是部队首长送给他的,那个首长曾在长征时系着那根皮带走过雪山草地,在饿得连草根也寻不到吃的时候,很多红军都把自己的皮带煮着吃了,但那个首长没有,他后来把皮带送给他的一个小兵我的父亲时说,留着吧,让你的子孙后代都知道前辈们是怎么打下这片江山的。
父亲当然不负重托,他的三个子女,我、姐姐和弟弟从小就知道那根皮带的光荣历史,整个生产队都知道,因为父亲不仅常对人们讲诉皮带的经历,还用那根皮带在他的子女身上应证前辈们所经历过的严刑拷打。只是相对淘气的姐姐和弟弟来说,我挨打的次数要少些,就是偶尔挨两下也是父亲气极时吓唬吓唬我的,没有用真劲,因为我的功课虽然糟糕但还算听话,而且我身体瘦弱,父亲说我病恹恹的样子根本经不起他几皮带。但就是偶尔两下,我也刻骨铭心的恐惧,晚上睡觉时梦见的全是父亲挥得高高的皮带。
严明玉也许认为她的那次家访对她而言是为了尽责,但却让我饱受了一次皮肉之苦。她走后,我被父亲反捆在院子里的苦梾树下,我眼睁睁的看着恼羞成怒的父亲解下腰间的皮带一步步向我逼近。我面如死灰,抬头看着满树的苦棶子不敢看父亲。我哭不出,喊不出,只看见父亲的皮带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啪”的一声脆响,皮带重重甩在我瘦弱的身躯。姐姐和弟弟疯叫着跑出院子到队里找正在出工的母亲。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母亲踉踉跄跄回来了。她心爱的小女儿遍体鳞伤的躺在地上气息奄奄。我很清楚的听到母亲的哭声。接着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直至完全昏迷。
半夜里,我醒过来一回。亲人们都睡了,屋子里很静。借着月光,我瞧见梁上的耗子跳来跳去,大耗子抢了小耗子的鱼骨头,小耗子扑上去嘶咬,结果“咚”的一声,两只耗子一齐从梁顶摔到了地上。我想笑,但是动弹不得,浑身火辣辣的痛。月华如水,轻轻淌过木格窗,满室都被银白色的凄楚浸透,连我的心仿佛也被浸透了,湿湿的。一种最深切的忧伤自心底涌入眼眶,也是湿湿的,顺着眼角滑落在枕边。多年后想起那个夜晚,我还是记忆犹新,我想我就是从那以后开始变得自闭的。我的自闭折磨了我的整个童年,少年,直到成年后步入社会才开始有所好转,但还是有自闭倾向。我咨询过心理医生,问有没有办法医治,医生说有,那个办法就是时间。而我自己比谁都清楚,时间放在我身上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真正让我顽强活到今天的不是时间的淡化,而是张平春风化雨般的教育。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值得用一辈子去记忆的人。
我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张平时的样子。
他留着平头,穿一件洁白的衬衣,看上去干净利落,在灰突突的校园里很抢眼。当时我才十岁,还不懂“英俊”两个字,就觉得满脸阳光的张平神采奕奕,年轻大概是他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最显著的特征。但他年轻得不张扬,相反,很温和,这温和融入在他炯炯的目光中,还有他的微笑,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张平就是带着那样的微笑第一个迎接我返校的。严明玉的那次家访让我在父亲的皮带下死里逃生后,我一连昏迷了四天。重返校园已是二十天后的事。父亲第一次亲自送我到校门口。他从来没送过我。而张平微笑着从父亲的手里接过我时,脸上的表情很迷惑。他上下打量着我,觉得眼前这个目光呆滞的小女孩不可思议,大热天的居然一身长衣长裤,头发汗湿了不说,额头还热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痱子。善良的张平不知道,我身上的伤痕还没好,一条条紫黑的疤可怕地爬在我的胳膊和腿上,那是不能让别人看到的。所以当张平关心地问我热不热时,父亲忙解释,没办法,她病还没好,医生说要多穿点衣服。
“哦。”张平点点头,半信半疑。他牵着我的手领我进教室。坐在教室里,我象个呆子。其实从我醒过来开始,我已经是半痴半傻了。我不再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不再遍山遍野的疯跑,不再溜进灶房寻吃的,脸上再也没有纯真的笑容,整个人就象根木头,搁在哪就在哪。
这孩子该不会是脑子坏了吧?我可怜的母亲流着泪说。她不能接受自己活蹦乱跳的女儿变成了这般模样。她恨严明玉。她曾在我昏迷的时候找过严明玉,她指着严的鼻子说:你会遭报应的。严也知道自己的这次家访所带来的后果,她应该是有点后悔的,曾试图去看我,但被母亲挡在了门外。严解释说,我不是存心想怎样,我只是想尽自己的责任,我是她的老师。
我女儿不需要你这样恶毒的老师!母亲“呯”的一声就关上了门。后来严明玉对别人说,我再也不家访了,我不想遭报应。严明玉真的没再做过家访。长大后母亲偶尔跟我讲起这事还是愤愤不平,我倒是不太在意了,释怀的一笑,也许严明玉那次真的不是故意,她真的只是想尽自己的责任而已。现在回想起来,南平小学除了张平,真正把教书当回事的恐怕就只有严明玉。这一点我想我还是承认的。
张平对于我的呆滞始终不得其解,他试图接近我,跟我说话,但遭到我冷漠的拒绝。我对周围所有的人充满敌视。我害怕跟人交往。但我的坚决防备并没有阻碍张平对我的关注,他不断向其他的老师打听我的情况。没有一个人肯正面回答他。特别是问到我的前任班主任严明玉时,严只淡淡的说了句:“这孩子怕是有病。”说这话时她还用手指指自己的头,意思是我脑子有毛病。
张平很生气。他不信我有病。
最后一个问到的人是白菊。
张平很客气的说,白老师,大家都说夏桑桑有病,你觉得呢?
胡说八道,我看他们才有病,那孩子正常得很。白菊对于其他老师不负责任的言论很愤怒,她也猜到是严明玉说的。张平笑了,他看着白菊的峨眉脸蛋因激动而泛起的淡淡红晕,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很特别。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南平小学的贫穷没出乎他的意料,但老师们落后的教育方式却很让他意外,这里的老师几乎人手一根教鞭,他在上课的时候总能听到隔壁教室传来教鞭的抽打声和某个被抽打的孩子的哭泣声。白菊也有教鞭,但张平没见她打过学生,他只看见白菊上音乐课时用那根教鞭打拍子,指挥学生唱歌。白菊的拍子打得不是很准,全是由着性子跟着节奏随意的指挥,但张平觉得白菊指挥得很美,那种美与拍子打得准不准无关,美源于自然和心灵。白菊指挥时显露出的优美的臂膀和她发自内心的生动的笑容就是美的和谐统一。张平很想说出他的这种感觉,但自己初来乍到彼此还很陌生,他不便开口,只在白菊上课的时候站在窗户边表示关注的偶尔看看。白菊有时也知道张平在看她。于是美丽的脸庞别过来,朝张平友好的一笑。张平也回应着一笑。那种笑也是自然和谐的统一。
那天白菊上完课张平问关于我的事时,他终于由衷的对白菊说,白老师,你好象跟其他老师不一样。
白菊说,你也不一样呀。
是吗?张平笑笑。白菊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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