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去死》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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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脚把一个脚印抹掉,左右划拉,露出地面的底色。
我来来回回地趟着,清理出一大片区域,当然不如用扫帚来得干净,但已经足够让我看出下面的血。
是大片的干涸的血迹,看样子当年没经过任何冲洗。也是,这里不通自来水,取水不便。
钟仪也看出来了,她讷讷地问:“难道……这才是《在敦煌》?”
“对,敦煌又不仅仅是莫高窟。”
“那先前?”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那自然是有用心,却不便明说了。
钟仪的手机响起来,她看了看,说:“他们在找我们了,要不要叫他们过来?”
我耸了耸肩,表示了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他们过来的时候,我正围着屋外的一根木桩子打转。许多年过去,许多痕迹都已经雨打风吹去,也没有像嘉峪关时有一个导游,会解说当年的具体细节,但只凭着屋内的血渍,这根木桩,以及附近的地形,足够让我相信,那篇《在敦煌》里所述的谋杀案,就和《在嘉峪关》一样,是真实发生过的。
“来之前,我以为和那老师同行,会丰富很多西域的知识,却没有想到,居然是一趟谋杀之旅。”陈爱玲说。
“哦,你猜到了?刚才钟仪在电话里可没说。”我冲她笑了笑。
“从昨天的戏台,到今天早上的石窟,到这间没人的破屋子,再猜不到的话,那也太……呵呵,我看那老师你提出不走高速,不是为了吃那家的大盘鸡吧。不过别和石窟里那样,只说一半,那可难熬得很啊。”
“对呀,别藏头露尾的。”
我当然听得出范思聪这是拐着弯儿在骂我,实际上,这正是我想要达到的效果。
现在唯一让我感到有些棘手的,是陈爱玲啊。
“行,我知道多少,就说多少。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说,比戏台的谋杀案对我更有吸引力啊。”
“你是说更冷血更残酷吗?”钟仪问。
“面对死亡时,所有的东西都呈现出它们的本来面目,不管是冷血、残酷又或是变态的人性,呵,它们本就如此,赤裸、真实。”
这番人生哲理把他们说得有点发愣,我微微一笑,然后说:“嗯哼,你说得对,就是更冷血更残酷。我就好这一口。”
“冬夜,无雪,无雨,有风。那人开了一辆车,看清楚是什么车的人,都已经死了。”
我开始讲述《在敦煌》的故事。
我想,写这篇小说的人,当然也并不清楚在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和《在嘉峪关》一样,不过是收集了些当地人知道的线索,或者公安的调查情况,再加点想象,复原而成。
而我在讲述的时候,又尽可能地把写作者的想象剔除出去,将最真实的一面还原出来。这并不困难,作为一个悬疑小说家,我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最原始的骨架,哪些是艺术加工。
还是我真的知道?这样的念头忽然出现在脑子里。呵,我不禁为自己的无稽想法失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你的笑容很奇怪啊。”钟仪问。
我摆了摆手,收敛了笑容,继续描绘那个夜晚。
虽然没有人看清楚那辆车,但必然有一辆车。在如此荒凉的地方,深夜里,修车是最容易骗开修车店门的理由。甚至未必是骗,也许车真的坏了。
那晚这儿本有三个活物,一条草狗,一对修车的父女。
夜里,这儿的狗该是不拴的,但或许它嗅出了危险,对着那个车主大吠起来,所以主人在修车的时候,先把它拴到了木桩上。
它是第一个死的。
死的干净利落,一刀断喉。那时车该快修好了,狗或许正大声叫着,把链子绷得笔直,那人就蹲在狗的面前,恰在它撕咬扑击不到的位置,拔出刀来一挥。气管被割开,狗吠声蓦然断绝。狗的牙和爪上没有检出特别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一刀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狠且准,狗固然是被栓着的,要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至少,那个人非常冷静。
然后是修车的父亲。狗突然不叫了,这是个突兀的信号,无论如何他该过去看一眼,甚至那个人会主动喊起来,说狗怎么了。哦不不,如果我是那个人……对,父亲还在修车,最先来看的,是女儿。用刀逼住了女儿,就等于控制了父亲。
父亲被叫过来,和女儿对换,他也许叫嚷着,兄弟好好说话,要什么都给你。然后,他的肋下就被刺了一刀。这一刀让他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但一时又不得死。控制了父亲,也等于控制了女儿。那个人把父女缚绑在房间里,就是至今地上还有血迹的那间,这是父亲的血。他生起火后,才又把两人从屋里拖出来。
小张大盘鸡前的公路,那时已经修好,是主路,汽修店前的路正在渐渐废弃,过往的车辆日渐稀少。尤其是在夜里,少有车辆会选择打这儿通过。但在那几小时里,终归还是有车过的。那名在事发第三天被公安找到的司机说,当时屋子的背面有火光,想必是生了堆火,风里有呜呜的鬼哭,他当然没敢停下,加着油门过去了。从反光镜里瞥见屋后像是藏了辆车,确切地说,他是看见了火光映出的车的影子。他没来得及细看,也没敢细看。
呜呜的鬼哭,是父亲和女儿的嚎叫,嘴里塞了破布,再怎么凄厉地嚎,也只能是这样的呜咽。
那司机没见到火堆前发生的事情,他没停下,其实是正确的决定。第二天公安到达惨案现场,最初时以为夜里被狼破坏过,这当然也没错,附近有狼,在一切结束之后,顺着血腥味就来了。只是现场的那些碎肉,最终被确认,并不完全是狼撕碎的。
那人生起了火,父亲被绑了手脚,倒在地上,血不停地从伤口流出来。他本已弥留,这个世界正越来越冷,越来越远,但剧烈的疼痛又把他暂时拉了回来。
那人在割他的肉,一条一缕。
我注意到陈爱玲又开始抽烟了。这些天来的第二次。
她是唯一没有看着我的人,眼睛往地上看,像是在听着,又像是在想着其它某件事情。
当然,我想她一定是在听着的,没人能在这种时候分神,除非她早已知道这宗案子。
在女儿的面前割着父亲的肉。这是何等的残酷。
他的手法十分精巧,这使得父亲死亡的时刻延后了很久。他甚至把肉在火上烤。
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如果他真的吃了肉,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胸、背和大腿,这三处地方,最后被剐得处处白骨,后来再被狼一啃,第二天的时候,父亲已经不成人形。
也许是杀人者太过投入到这场变态的游戏里,女儿终于寻到了机会逃跑。她穿过路前的那片戈壁,跑到新建的公路上去求救。
她没能活下来,在这没有灯的路上拦车是很危险的,并且也没有司机敢停下来。警察最终没有搞清她是被哪辆车撞死的,可能那天晚上经过的车辆大多有份,次日天亮终于有车在尸体前停下时,她已经失去了人的形状,不知被辗压过多少次。
“我想你们对割肉之类的细节未必感兴趣,比如一共多少刀,切得多细,呵呵,就省略了。基本上,关于这宗案件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和嘉峪关戏台案一样,至今未破。没破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找不到动机。戏台案可以根据种种迹象认为杀人者是在复仇,但在这里发生的案子里,杀人的手段更残酷,但是动机却完全找不到。”
“是公安找不到,还是您也一样找不到?”陈爱玲忽然开口问我。
“是公安找不到。”我笑了,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渴望,一种期盼。这是和其它人的好奇心全然不同的另一种情绪。
她在期待我能把这案子破了吗,真有意思。
“死亡自有其魅力,生命是最最奇妙的东西,而生命最绚烂的时刻,一是出生,一是死亡。出生的美,大家都懂得欣赏,但死亡之美,那黑暗中的恶之花,却不是谁都有胆量直视。为什么悬疑小说有这么多的读者,因为它提供了一种间接的安全的方式来释放死亡的诱惑。直面它太危险,那需要一颗赤裸的心,当然在一般语义里,那意味着极端变态的心灵。所以,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杀死一个人需要一些外在的理由,比如情仇,比如财富。但对少数人来说,死亡本身就是理由,就是动机。好比一个人看到美食时的吞咽口水,不是因为饿,仅仅是他想吃。”
“你是说,杀人者的动机就是杀人,因为他喜欢杀人?”
“是的,实际上,我的小说里也会有这样的谋杀案。这是最难以侦破的,因为传统动机的缺失,这样的杀手杀人,多半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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