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第47章


晚饭后,我听到小枝和她父亲在房间里说话,他们似乎不太开心。欧阳先生从小枝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黑夜里走路的样子就像个僵尸。
我悄悄地走上了小枝的楼梯,推开了她的房门。
“不好意思,我刚才听到一些声音。”我一时有些尴尬。她的房间非常干净,墙壁上涮着涂料,还有电视机和电脑,只有那几扇木格的窗户,使人想到这是栋古老的宅子,“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你爸爸觉得我打扰了你们平静的生活?”
“不,不是的。”小枝似乎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退到了一张写字台边。
这时我注意到写字台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镶着一张小枝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她很迷人,只是眼神有几分淡淡的忧郁。可是,这张照片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我忍不住说:“小枝,你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她没有立即回答,停顿了片刻才幽幽地说:“这张照片里的人早就死了。”
“什么?你可不要吓我。”我的后背心又有些发凉了。
“这是我妈妈的照片。”
房间里沉默了许久,我实在没有想到,她们母女长得也太像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生病去世了,她就病死在你住的那栋楼上。是爸爸一个人把我带大的,我只能从照片上才能看到妈妈的样子。”小枝淡淡地回答,现在她那种忧郁的眼神,就和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
“对不起。”我有些内疚地看着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说,“你爸爸一定非常爱你。”
小枝没有回答,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尴尬,我只能匆匆离开了这里。
回到自己房间后,我不敢睡觉,只能点上煤油灯,披着外套蜷缩在木榻上。在一盏孤灯陪伴下,恍恍惚惚地挨到了后半夜。
忽然,一阵笛声从遥远的地方传入我的耳膜。我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地跳起来,猛然摇了摇头,希望那笛声只是幻觉。
笛声还在继续。我不能再抑制自己的冲动了,便拎着煤油灯悄悄走出了“进士第”。
半夜的荒村一片死寂,只有山上的笛声悠悠地飘荡着。我走出村口,来到贞节牌坊底下向四周眺望,连绵的山峦在黑夜中如同城堡般森严。我看准了最高的一座山峰,提着煤油灯跑了过去。果然,诡异的笛声越来越清晰,看来我的方向找对了。
月亮出来了——清冷的月光正冲破黑夜的云朵,洒在空旷的山野间。
忽然,我感到那笛声似乎就在身后响起,我急忙向身后一块山凹望去。只见淡淡的月光底下,正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而凄惨的笛声已戛然而止。
我拎着煤油灯向黑影跑去。影子并没有移动,就像一棵树似的立在那里。我举起煤油灯照了照——在幽暗的灯光下,一张憔悴无比的脸露了出来。
“欧阳先生?”
我惊讶地叫了起来,原来这个黑影竟然是小枝的父亲!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支竹笛。
欧阳先生下意识地伸手在脸上挡了一下,嘴里喃喃地说:“你怎么来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在黑夜高高的山峰上,幽暗的月光和煤油灯光照射着欧阳先生的眼睛,我茫然地问道:“刚才的笛声是你吹的吗?”
“是的,我是个乡村教师,身体一直不太好,这几天晚上我总是失眠。”欧阳先生叹了一口气,他的表情已渐渐恢复平静,“因为睡不着,所以我就到山上来吹吹笛子,这样可以使自己放松一下。”
“我明白了。可我觉得您的笛声太特别了。”
“这是因为笛子很特别。”
欧阳先生就把笛子交到了我的手中。我的指尖立刻感到一丝寒意,莫名其妙地颤抖起来。借助着煤油灯的光线,我看清了这支笛子——这是一支传统样式的竹笛,大约四十厘米长,笛管涂着棕黄色的漆,笛孔之间镶有紫红色的丝线,膜孔上贴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笛膜。
“你也许不会相信,这支笛子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
“几百年?”
“小枝已经对你说过胭脂的传说了吧。”
我点了点头,看来小枝和她爸爸不开心,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了。
“在胭脂的传说里,有一个游方僧人送给了她一支笛子。”欧阳先生指了指我手中的笛子说:“就是这一支。”
我拿着笛子的右手一下子变得冰凉起来。
“你一定还不知道胭脂传说的结尾吧?”欧阳先生摇了摇头说:“胭脂在重阳之夜吹响了这支笛子,与丈夫的幽灵相聚,一起度过了几天几夜,也就是老人们所说的鬼丈夫。当胭脂知道自己丈夫已死的真相以后,她痛苦万分,几次想要自杀,但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直到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已经有孕在身。”
“她丈夫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胭脂怀上了鬼胎?”
欧阳先生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没错,这是一个奇迹,她腹中怀的那个孩子,确实是战死沙场的丈夫魂兮归来后播下的种子,这是老天有眼不让他绝嗣。当胭脂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以后,荒村的村民们开始怀疑她红杏出墙,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侮辱胭脂,认为胭脂肚子里怀的是野种,甚至有薄浪子弟来欺负她。但胭脂坚持自己是清白的,一直保持着对丈夫的贞节。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胭脂受尽了苦难,怀胎十月,终于把儿子生了下来。”
“天哪,这故事真像是霍桑的小说《红字》。”
在寒冷的冬夜里,听着这个凄惨的故事,我不禁想起了《红字》中的海丝特,还有她胸前的那个红色的“A”字。海丝特宁死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把女儿看作是主赐给她的天使,为此她愿意承受任何痛苦。那么几百年前荒村的胭脂呢?她是中国版的《红字》?还是真的怀上了丈夫留给她的鬼胎?
“从此,胭脂母子俩受尽了歧视和侮辱,她一个人将孩子带大,将儿子送去读私孰。十几年后,胭脂终因操劳过度而死,但她的儿子考中了科举,从秀才到举人再到进士,金榜提名成为天子门生。后来,他母亲胭脂的事迹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也被这个故事所感动了,便御赐贞节牌坊一座,以表彰胭脂的德行。”
没想到胭脂的故事竟是这样一个结局。我低头向山下的荒村望了望:“原来如此,那么现在村口的贞节牌坊就是给胭脂的?‘进士第’也是胭脂的儿子建造的?欧阳先生您,还有小枝——你们都是胭脂的后代?”
“没错。这支笛子正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
我看着手中的笛子,再也不敢触摸它了,立刻交还到了欧阳先生手中。我试探着问道:“那么胭脂的事迹究竟是传说还是事实?”
“谁都说不清楚,但几百年来荒村人都相信,至少这支笛子是真实的。”
我呆呆地看着欧阳先生的脸,如果胭脂的故事是真实的话,那么我眼前的欧阳先生还有小枝,岂不都是那个鬼丈夫的后代吗?难道生活在“进士第”里的欧阳家族是鬼魂之家吗?我不禁后退了两步,脑子里闪过了欧洲的吸血鬼家族传说。
月亮渐渐消失了,一阵带有海水气味的寒风吹来,山坡上的我立刻颤抖了起来。我提着煤油灯冲下了山坡,在经过贞节牌坊底下时,心里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
回到“进士第”里,我只觉得这宅子里的气氛更加阴森,越看越像特兰西瓦尼亚的达库拉伯爵城堡——
忽然,在黑暗的院子里,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那影子如鬼魅般移动着,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经历过了刚才的考验,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虽然老宅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神秘,那么恐怖,但越是这样就越激起我的好奇心。我立刻向那白色影子跑了过去,举起煤油灯照亮了前面。
好像是一件白色的睡袍,上面披着黑色的长发——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煤油灯光依稀照亮了她的身体,对,就是她,昨天半夜里在我隔壁梳头的女子。她似乎非常害怕,跑上了旁边的楼梯。
我的心跳越来越厉害,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终于在二楼的走廊上抓住了她的手。但我的手立刻就像触电一样弹开,因为她的手臂冰凉冰凉的,让我感到不寒而栗。但她还是停了下来,忽然一阵寒风吹来,一头漂亮的黑发微微飘起。
“你是谁?”
我战战兢兢地轻声道。她缓缓地回过头来,那张苍白的脸暴露在煤油灯的光线下——小枝!
天哪,我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小枝。她面色苍白,嘴唇有些发紫,显然是被寒冷的北风冻坏了,原来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袍而已。我立刻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我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说:“你怎么了?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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