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用心如日月》第23章


在田陌深处,恍然听见谁家女人,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近若远,忽断忽续。这样的劳动是为了享受,不是为了贪欲,所以如此明媚,歌者欢悦,听者清旷。 
田间坊里,人们心思明水如,缓歌度日,无时无序。一针一线,一锄一耕,都是喜乐光阴。 
《拾玉镯》就是这样的天成佳会。孙玉姣在家中挑针纫线的时候,俊哥儿付朋怀着玉镯就来叩门了,正好妈妈去前村听经去了,她开门看见付朋貌似潘安,温温儒雅,也就喜滋滋地大着胆子收了,不巧被邻居刘妈妈看到。后来经刘妈妈撮合,她回赠了付朋一支绣花鞋。这一来一去的婚姻就在这针线女红里安排定,机缘巧合也是如此委婉有深意。 
“豳风”本就是今陕西地区的民风民俗,此画为清吴求的“豳风图册”之一,画意中描摹的即是民间的活泼清贵。
十九 昔年曾见(图)(1)
明月白露,光阴往来。 
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南朝 江淹 《别赋》 
看着眼前云树苍苍,山峦如黛,心中却空无一物,恍惚已记不得与你何时相见何时别离,从春草碧色等到秋露如珠,一年一年我只是等……可是唯见明月耀白露,心中早就是一层淡淡的霜色了,没有了相思,唯见日月来去,光阴回环。 
情到深处情转薄,是一把刀深刻在生命里了的痕,这么多年早已不知道什么是痛。唯有月下清辉里,一声轻叹,不提也罢。 
唯有在这样的暮色里,想起少年的他,从远处走来,身披一身清淡的灰,像是夜深时悄悄从窗棂里度进来的月光,深婉如水,有一种不经意的喜悦。而那一双温情的眼正语笑晏晏,望住我,我蓦然就呆了,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他怎么就知道了?可是,他只是这样走过了,什么也没说,原本他或许是想说什么来着,不然为什么他会对着我而来。那一刻我断定他是为我而来的,可是他终是什么也没说,沉吟了一下,他在我的身旁。我几乎就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了,听到了他咻咻的鼻息了,可是他终是身子一闪就去了。 
那个长衫少年。在上元之夜。 
可是去看灯会的路有千条万条啊,可他为什么偏偏就走过这条清越越的街呢。 
桃花几度开落,他们之间却无故事。 
提亲的人来了又去,可总不是他,那个在薄暮清寒里相见的少年。她在深闺的夜里,望着月亮一遍一遍地想: 
为什么乍见他,就像是前世的宿命一样心痛神痴不能逃离。可既然是宿命,为什么却没有那根相牵的线?那天怎不在他眼底下遗一方帕子?上绣着并蒂莲的那方,或是题着‘闲却秋千索,寂寞梨花落’的那方。或是遗下一只翠凤的宝钗,他拾在手里,睹物思人,难保不动攀折之心。钗上蝶双舞,宝钗本成双,另一只还簪在佳人头,他诗书之暇,拈在手里时,或许相信这份姻缘原是前生定,不管千里万里也总还有个寻头。可是那天我什么也没做,他也是。如果光阴可以倒转,我一定在那个淡淡地暮色里,迎上他的眼光,走上前告诉他:‘奴家姓李,名叫青鸾,家就住在这条街的尽头,那个黛瓦粉墙的宅院里,父亲即是告老还乡的李员外……’要一口气说完,说完转身即走,不看他的脸,一切交于天安排。不知这样可不可以把宿命的人儿抓在手。” 
世上最痛的是莫过于日日为他情思奄奄,却不知道他是谁。 
日子如流水,一年一年过去,待字闺中的她再也不能等了。她嫁到一个本地最大的绸缎商人家,夫家家道殷实,夫君是嫡长子,也读些诗书,管些家事,与她年岁相当。只是模样气度与那个少年相差甚远。她虽富足安逸,却终有失落。多年来不敢想象那个少年郎,自己为人妇为人母,一切像是人家画好了的线,她只沿着这条线走即可,她没有一件事是拗过了命的,所以她谁也不怨,一切顺其自然,她也从不争,只是默然接受,她断定这即是天意。 
二十年过去了,她依然似是什么也没经历过,她有时看着堂前穿过的爱子娇女,有刹那的陌生,突然这一切像是跟她没了关系,她只想收拾了自己的金钗翠钿、针线女红回她的娘家去,躲在自己的楼上,继续绣她从门前货郎那里买来的各种花样子,然后再提上几行字,这几行字她已仔细推量了二十年,终于想得清楚明白,那字的意思不前不后,有情有度,有蕴有风仪。 
庆幸的是她家中堂上老父老母仍然安在,她可趁着三月三上巳日、正月十五上元日借机回娘机,她总觉得这二十年怎么也不像是二十年,快得连光阴岁月也没来得及在她的脸上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怎么也不信。 
上元之夜的那一瞬,倒像是有二十年,清晰而沉着。 
明年三月三归宁之时,她一定在昔年的闺房内,熏上一炉苏合,听着墙外的卖花声,倚在罗屏绣幕里,想想清楚,今夕是何夕。
十九 昔年曾见(2)
夫君从外面讨了妾回来,团团地带到她的跟前见礼,她看着她们一个个八幅罗裙妖娆地从眼前晃过,她也只是欣赏她们的衣饰作派,甚或衣服手帕上的花样子,她一点也没有不悦,反而觉得她会更清静自在些。她缓缓地开口让婢女给那如夫人看了座,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些零碎无关的日常闲话,眼睛时不时地扫上一眼面前新人,一样的芙蓉脸、远山眉。虽是年纪小,却是风霜满脸满眼,少了良家女子的娴雅安静。怎样在外面挣扎过,才谋得这一份爱讨得这一份生活,看她的眼神话锋,一举手一投足埋的全是心机。她心里不觉哑然失笑。看着俊逸的小婢手里端着莲花盏,纤纤地过来,莲花盏上精致的龙凤纹,她怎么像是第一次看到。 
她突然觉得这个莲花盏是哪么亲切,这是她的家,她自己的一应物什,一直以来是这样庭前堂后温暖着她,她今日才有知觉,她不能失去。她惊异自己这么多年的安逸富足,翁姑慈善,婢仆贴心,夫君怜爱,可她都觉得如日坠月升一样的平常。她仔细打量眼前夫君,几近中年,面上几许沧桑,已有了家翁的影子。她好像从来也没有认真在意过他的燕婉温情,她为他样样打理得周全,他挑不得短处,举案齐眉也只不过是不落礼数而已,她哪里多走过一步。 
她突然明白她并非宿命凉薄,她有那么好的环境,可以轻轻松松做得好人做得贤妇,她一分力也没发,只不过是用了两个字“淡远”,诸事便顺了。夫君在外撑着天,她日日驷马高车,呼婢唤仆,家中的金银钱帛几辈子用也用不完。她在翁姑面前,诸事不争,能躲则躲、能避则避,正合了新妇的谱儿,缘得在夫家落得个贤仁宽厚之名。她每日里琴棋书画教养子女,针线绣工也从未间断,一样也受仆妇下人敬重。可是,谁知她大部分时候是在逃离,她是躲在里面,假装很温良。 
她生子聪慧,生女娴雅,一双子女已会膝下承欢,她要怎样才能打起精神,一日当作一日,坚起心思,和畅性情,真实地来度她的光阴? 
她这样沉沉地坐在那里,只有这种时候,才觉她亦是临近中年人,神情里有一种暮色,是源于心底的,与脸容身形无关。望着园子里那个红漆的亭子,楼阁的一角飞檐,檐上的镇庭兽,她想这一家人原也是书香底蕴。 
人生的厚实,原是人过出来的。 
她把他昔年的影子打了个梅花络,结在了心底,只求温润美丽她自己。 
金农此画清逸玄远,四个字“昔年曾见”有无尽的禅音禅意。我执于手,心一下子跌进去,怎么也出不来,图中女子神情古异,心事沉郁,与光阴与执着对语,使我心曲回环,徘徊良久,终悟得一点生命中的真性灵。原是这金冬心的一幅人物小册度了我的心。
画外求画人(后记)(1)
凡人读画,是在读人世的风景。 
对着画,就是对着古人那种简漫而恬悦的人生境界。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种幽幽心意,可以让人安静,让人清素,让人珍重的一点心思。其中不涉艺理,不涉法度,只有我心中多年积念。每每读画之时,不是为其画技所动,而总为其画意所感,当年红尘世景便扰攘喧喧地迎面扑来,一下子便闻到了那时花香。像是一缕琴音,虽音淡而声稀,而那境界却是渺远而深微,总能感觉得到它的弦外之意。我自己先就醉了,彼时的一花一陌一庭一院,打开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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