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永不说再见 (再见兰花草)》第51章


键的是,他在等待某些东西。
进西北后他反而平静下来,看着夕阳慢慢沉下地平线——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他突然体味到这样的心境,一切都变得平和,甚至他觉得如
果一辈子都在这样的路上,人生亦没有什么遗憾。
贝菲初次到新疆,特意绕路四处转转,不想走时便找旅馆歇下来。新疆这个月份的气候并不好,积雪初融,春寒未消,褐色山麓下全是砾土荒
漠,看着只觉苍凉,贝菲便笑道:“会不会觉得……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
“本来也没希望有多漂亮,”凌千帆不以为意地笑笑,又补充一句,“我喜欢就行。”
其实很多停留在想象中的东西,亲见时未必那么美好,他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拉萨他也不是没去过,于他而言这只是一种仪式,一种标志着他
走出来的仪式。
车里播着迈克杰克逊的The Girl Is Mine,凌千帆斜倚车窗,好整以暇地瞅着贝菲,他以为贝菲又会揶揄他“瞧你那荡漾劲儿”,谁知贝菲却
说:“如果一直等不到怎么办?”
凌千帆敲着窗,手指修长分明:“你觉得在拉萨举行婚礼如何?”
贝菲瞟瞟他没出声,迈克杰克逊的歌声淹没在车轮扬起的滚滚黄沙里。新疆和婺城有两小时的时差,往往晚上七八点太阳仍未落山,不时能看到
遥远的山端上巨大的风车,在遥遥的暮色里,撑起天与地的高度。喀什地区维族人居多,奇瑰峻拔的清真寺,土堆砌成的维族民居亦别具特色。照计
划他们准备第二天从叶城出发,便找了家喀什的涉外星级酒店,做临行前最后的休整。
遥遥的灯散着昏黄的光,温煦、宁静,白日里华丽的清真寺在月色下更显神秘,热闹的巴扎此时也一片寂静,隐约还能看到老城区土黄的村落。
翌日车行至叶城,翻越阿长孜达坂后到达新藏线上第一座兵站库地兵站,达坂是维语,意思就是山口,新藏线上兵站甚多,大约两三小时就能碰到一
个。不过出叶城没多久便没了柏油路,车速也上不去,之后经过麻扎等数个山口,到达三十里营房。相比之前数百公里荒无人烟的公路,三十里营房
算是极有人气的地方,除了兵站、营房还有医院、饭馆、食宿站,组成一个热闹的小镇。
路虽难行,但根据前人经验这已是新藏线上较好的路段,纵做过不少心理建设,这第一天的路已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至少今天尚有柏油路,算
是不错的路况,而之后恐怕全是泥浆路、戈壁滩。原定夜宿大红柳滩兵站,因贝菲在叶尔羌绿洲耽搁不少时间拍照,凌千帆便稍稍延缓计划,选在三
十三里营房住宿。
在食宿站住下后贝菲开始整理照片,湛蓝的天,洁白的云,倒影在沉澈的水底,相比别处的荒山砾石,叶尔羌绿洲美得令人惊叹,欣悦之余贝菲
又叹道:“第一天就耽搁行程,看来我高估了途锐的性能。”
“应该说你高估了你的驾车技术才对,”凌千帆揶揄道,却马上转了口气凑到她耳边调笑道,“不过没关系,慢慢走就慢慢走,哪怕在这条路上
走一生一世,我也无所谓。”
贝菲白了他一眼:“Lawrence和你这样没责任心的人合作,真是所托非人!”
凌千帆闲闲笑道:“他所托非人不要紧,你没有所托非人就行了。”
边城的夜宁谧而美好,贝菲难得的极快入睡,甚至还做了个甜甜的美梦,梦里荒滩戈壁尽变成清泉绿洲,若真在这里一生一世,怕也是极好的
——如果凌千帆没有在半夜高原反应发作的话。
她半夜里忽察觉到身旁的人抱着她浑身抽搐,半睡半醒间便觉不对劲,摸开灯才看到凌千帆嘴唇发紫。她连忙倒杯热水灌给他喝,凌千帆喝水之
后直叫难受,他身体本不弱,可连续驾车从海拔数百米直上到海拔四五千米,任是你铁骨铮铮也要蜕掉三层皮。贝菲胜在近几年都有上高原的经验,
抵抗力和适应性上便强了许多,凌千帆一边抽搐一边呕吐,把头一天吃的东西悉数吐了个干干净净——贝菲干着急却没辙,问他要不要叫车下去,他
死也不肯。
凌千帆犟上来倒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去,明明整个人都快神智不清了,却还坚持着说“只要还有一口气,爬也要爬到拉萨”。她问他要不要氧气
袋,他又不肯,临行前贝菲给他做过常识培训,他不想轻易便依赖上氧气袋,脸上抽搐得白中泛青,愣是要硬扛着不肯吸氧气。没过多大一会儿,他
浑身便失去知觉,任贝菲怎么拧他也不觉得疼,贝菲吓得不轻,赶紧给他不停地按摩,按到她自己都快没气了,凌千帆手脚才能活动得稍正常些,哆
嗦着再喝点热水,吃了片百服宁,却仍是脸色苍白,浑身无力。
贝菲自己已累得近乎虚脱,却还要照顾这么个病号,自然不给他好脸色看,横眉毛竖眼睛的。凌千帆仍是浑身抽搐,脑子也不清不楚,翻来覆去
的只是叫她的名字,一会儿是叫“贝菲”,一会儿又叫“阿三”。他浑身冰凉,摸过去肌肉块又僵硬起来,贝菲给他加了层被子,又不敢盖得太密
实,怕他呼吸困难,思来想去最后不得不用上电视剧里最经久不衰最狗血的那一招——抱着他给他取暖。
凌千帆半昏半醒中触到热源,整个人便黏上来,偏偏他稍微缓过来一点,两只手便又加紧了力度箍住她——生怕一松手她便跑掉了似的。
她有些坚持不住,撑着一点力气问:“要不我们先下山吧?”
“不下。”
“高原反应会死人的。”
“死也不下。”
“你感觉怎么样?”
凌千帆哆嗦着没回话,贝菲直觉得冰寒透骨,说一句话也要积蓄好久的力气:“凌千帆我做鬼也要缠着你。”
好半天才听他咕哝了一句“阿三”,却没听明白他要说什么。
“天下第一夺命路”的称号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她想到接下来的界山达坂和死人沟,无形的恐惧便袭上心头。
没有上过新藏线的人,永远也无法体会这种恐惧。
数年前她去太白山,几乎垂直的冰山石路,三天120公里的徒步穿越,海拔两千米以上频繁的拔高和下降,差点让她丢掉一条小命。最后从斗姆宫
下来时,沿途云海墨山风光如画,她却提不起一点力气欣赏,那时以为这已是一生中最艰险的挑战,谁知道和新藏线相比,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凌千帆紧搂着她,无底洞般地从她这里汲取热量——不能由他这样下去,一定要找个医生,再找个司机送他们下山,她残存的那点清明神智这样
告诉自己。不能睡下去,睡下去了便再起不来,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要和他一起活着,她不能死在这里。
然而她竟醒过来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凌千帆也在身边,裹在一床被子里抱着她,看她醒过来便冲她笑。他原来笑起来是致命的
吸引,现在却比哭还难看,整张脸都是灰中泛青的,只是声音听起来已没昨晚那样凶险:“我想给你叫医生,可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你要是支持不
住,我们就下山吧。”
她整个人蜷在他怀里,试着伸伸胳膊动动腿,还好,只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有点麻而已,凌千帆仍是圈着她,使不上力地笑。
笑得真难看,她原想刻薄他两句,说出来的却是:“我们还活着。”
凌千帆忍不住笑出声,马上又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喘气一边笑:“哪儿那么容易死啊!”
就有那么容易,她想反驳他却说不出话来,悬着的一颗心现在才放下来,原来她也不是不怕的——在川藏线上她也曾经历过生死徘徊,那时候她
是一点也不怕的,生与死对她来说意义仿佛并没有那么明显。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她才发觉刚才她有多想活下去,她想活下去,她的脚步不能终止在
三十三里营房,她不止要和他一起走完这条天路——她还要和他一起走完今后的每一座山川,每一条河流。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还活着。”
“是,”凌千帆无奈道,“我们还活着,阿三小姐。”
她伸手狠狠地拧凌千帆的脸,凌千帆痛得叫出来:“你清醒没有,得找个医生检查检查脑袋吧?”
“我们还活着。”
凌千帆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我们不下山。”
“嗯。”
“我要和你一起走完这条新藏线。”
“嗯。”
“和你一起走完这条新藏线的人是我。”
凌千帆苦笑不止:“阿三小姐你小学语文及格了没?高考考了几分?”
贝菲又拧了他一把,凌千帆呲牙咧嘴地叫,贝菲望着他一阵傻笑:“凌千帆我是不是时来运转了?”
凌千帆欲哭无泪,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贝菲好像脑袋被车碾了,变得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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