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心》第11章


他从未觉得,有那么一段时候,会比那身影行向两人那不到一丈远近时,更显得漫长了。
他只知道,那水囊主人,由始至终,都含着眼神,饮那水囊内里的东西。
连眼皮都没有抬起过。
所以唐默紧咬着牙关,打着颤,攥着水囊,双眼紧盯着,那蹒跚行来的身影。
直到篝火将那身影照的通亮的时候,他都未能够放松。
因为,那人歪着头,蹲到了水囊主人的身旁,也不说话,他的两只眼睛睁的浑圆,龇着牙齿,盯着水囊主人的双眼,眼睛一眨也不眨的。
水囊主人的身躯,也略微显得僵硬了,他抓着水囊的手抖动了一下,又缓慢坚定的将水囊递至唇边,饮。
如此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兴许是那人看的厌了,又或者是其他原由,他转过脖子,发出喀喀的声响,望向唐默。
唐默屏住的一口气几乎到了极限,受此惊吓,一时之间,猛烈喘息,反倒将积蓄的恐惧消去了不少。
然后,他们便听到那身影说话。
“你们,是人?”
那人仿佛好多年都未曾说话,那声音显得异样艰涩,好辛苦、好辛苦一般。
唐默和水囊主人对视一眼,他们的眼睛都睁的浑圆,却全然放松下来,攥着水囊的手,也都放松开来了。
这个身影,是人。
一个好古怪的人。
此时他正坐在弓眉男子的身边,定定地望着唐默,微笑,从他的眼神中,水囊主人竟望到了光亮。
水囊主人的眼神,变的古怪起来,迟疑的由怀中,摸出一个水囊,仿佛他的怀中有着取之不尽的水囊一般。
眼神中能够有着光亮的人,心中大都蕴涵着无法描绘的事物,当他们寻找到能够依托的事物时,这光亮就会由胸中升腾,将眼神照的如同暗夜中的明灯一般光亮。
这人,或许需要水囊内里的东西。
如果他没有这个想法,或许之后就不会发生那许多的事情,但这个世上,没有那许多如果。
这里的人,是不需要使用水囊这种事物的。
因此唐默才会跟在水囊主人身边,为了这新奇的事物,做他铺子的帮工。
水囊主人并没有料到,这个定定望着唐默微笑出神的怪人,竟识得这种事物。
这世上许多的事情,都是无法预料的。
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下一息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也因此,水囊主人做出了一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举动。
他将水囊抛向了那个怪人。
那人虽然望着唐默出神,仿佛全无所觉一般,但当水囊将要砸到的时候,他的手不知如何便将这抛飞而来的东西,一把攥住。
直到这时,他才仿佛回过神来,望向右手抓住的东西。
水囊主人只看到,那人猛的严肃起来,看到这水囊,他的眼神竟在一瞬间变的无比犀利,神光如电,双目如刀,这光亮远比望向唐默的光亮,要炽烈百倍,在这一瞬间,水囊主人只感到,一股宛如实质的迫力迎面袭来,迫的他站起身来,却似乎连提起水囊,也做不到了。
“肺……我的肺……”
水囊主人听闻到那人的说话,那人反复的说着同一句话,不断的重复着,不断的重复。瞪视着他的眼神也逐渐黯淡了下去,水囊主人望到那人颤抖着将那水囊内里的东西饮了下去。
接着两人透过篝火的映照,看到那人喷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
那一晚,水囊主人也终于知道,弓眉男子拖下山的大虫,究竟如何来路了。
那怪人被两人驮下了山,住在水囊主人的屋子里。
如此调养一段时日,唐默也终于知道那人为何不断重复着那样的一句话。
不饮酒的时候,那人总会胸痛,痛的厉害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古怪起来,他总是会拣一些碎石子在地上摆弄,也不知在摆弄着什么,每次都会摆弄一整天,摆弄起来之后,便连吃喝都会忘记。
这个人虽然很古怪,很多时候,却会教授三人一些本领。
这让他们都很开心,惟独弓眉,并不是很快乐。
他时常想要出去,出去寻。
但时常都被那人一巴掌拍个清醒,练他的本事,樵夫,还有猎户。
无论如何,他都是个樵夫。
那人始终如此说。
如此,过去不知多少年岁。
那一天,三人听到,那个人开怀的笑声。
那个人,从未有过笑出声来,那人从来便只是微笑。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望到他头发、胡子全白了,他站在那里,地面上是摆着的石子,他目光炯炯,微笑着望着他们。
那人告诉他们,他要去了结一件事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跟三人再见。
那人跟他们诀别了。
他说,他要去斗霄。
那人走后。
三人依往常一般做着他们的营生。
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弓眉也不再叫嚷着要去寻那女子。
他的樵夫本事一点都没有落下,捕猎的活计,便是遇到走兽也不在话下。
那人走后,三人经常在当初遇到大虫的地方,堆起篝火,捏着水囊,饮酒。
只是三人,再未饮出,水囊内里东西的滋味。
如此过了一月。
水囊主人更换了水囊内里东西的滋味。
这种酒,叫做怀离。
之后,弓眉终于得偿所愿,去寻多年前他所中意的那女子。
水囊主人依旧做他木匠铺子的营生,也开始钻研那人摆弄的石子,或许从中,能够了悟到什么。
唐默向往新奇的事物,得知弓眉要离开,便揣着几个水囊,在水囊主人的送别下,离开了这个地方。
那一日,水囊主人饮的烂醉。
斗霄 寄恒
“绝幻无常。默厘守一。
弓眉锁影。洞颖定虚。
轻行寡逸。恨少孤情。
琉倚烛照。崖舞蝶衣。”
恍惚间,水囊主人听闻一道声音
待得他寻声望去
那人已立在那里,他一身白衣,负着手,一手把玩腰间玉佩,似是在腆怀什么,似是在寻味什么。
这一瞬,水囊主人和弓眉男人俱都觉察到,身周似有什么若有若无的事物荡开来去。
两人都没有说话。
静静地望着那玉佩主人。
玉佩主人也仿佛这场地别无他物一般,安然伫立在那里。
场中只余篝火哔剥的声音。
静的只余声息。
这个人,便是唐默。
两百年前,他同弓眉一道出了那里,陪他去寻那女子。
两百年后,他来到这里,手中把玩着玉佩。
这事情,是不是好古怪?
他伫立在那里,神情竟是那样安然。
水囊主人和弓眉男人的神情,俱都变到古怪起来。
他们各自抬起了手,饮那水囊内中的事物,他们望到对方的眼神,俱都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彩。
场中只余篝火哔剥的声音。
静的可怕。
如此过去许久。
两人俱都未听闻到,那人说话。
弓眉男人的神情,变的愈加古怪起来。
他的手,也终于探向怀中。
这个时候,那人终于说话:
“锁影固然厉害,却比不得无常。”
水囊主人望到,对面那人的眉头,弓得愈加厉害,然后,他便听到那人说话
“天地有容无常,天地无极有常,而人心有常无常,人途有极无极。”
那人口中如此言说,手却由怀中抽出,置于脚踝之上,此一时间,神情无比古怪。
这个时候,那玉佩主人终于抬起头来,望向两人,他的眼神之中,也终于升腾起了光亮。
“锁影固然封死我二十七处变化,洞颖却奈何不到守一。”
听到此话,弓眉男人一把夺过水囊主人手中的水囊,将内里的东西,一气饮尽,眉头扭成一团,大笑道
“不试一下,又谈何知道?”
听到这句说话,水囊主人微阂的双目终于张开,他由怀中摸出水囊,拔开囊塞,亦一气饮尽,淡淡道:
“不应有恨。”
听到这句说话,弓眉男人面容之古怪,再无法言喻,他的一张面孔,涨的酱紫一般,整个人却定在那里。
玉佩主人见他如此,头颅轻晃,低下头去,续又把玩玉佩。
过不知许久,弓眉男人终趋复平静,喃喃道
“何物无伤。”
听闻此话,水囊主人眼神之中,竟升腾出光亮,他拾摆着身周散落的石子,不住摆弄着,不住地摆弄。
场中,仿佛有什么若有若无的事物,逐渐荡开来去。
“强记伤身,酗酒伤情,逐功伤意,追梦伤人,何物不伤,无物不伤,无事不伤,如何不伤……
……心永存志,无志永存,寄守天地,天恒长之,地恒厚之……
……过则不汲,去则可安,存离有道……”
弓眉男人不住地说着,眼神也终于有了一丝光亮,随着他喃喃述说,垂负着的双手,逐渐地探向怀中,探向脚踝。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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