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足够你爱》第24章


这种眼神,有时候像一缕阳光或者一下抚爱那样温柔亲切;有时严肃得像在审问或者可怕得像在威胁;有时像一把猛然出鞘的匕首的锋刃一样锐利刺人。 
可是,这种眼神除了在他一生中重要的时机,并不活跃,经常停滞不动,仿佛想隐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隐秘想法。 
安茹公爵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手指尖细修长,白得像雪花石膏一样。而这双手比那眼睛更容易透出心里头的情感。在没什么事的时候,那双手总是规规矩矩地交叠在一起,而一旦激动起来,那双手就会挥舞起来,因而常常伤了自己。 
如果让我说,我会觉得公爵身上有一种女人气。无论是他上过妆的、秀丽的容貌也好,还是他的眼神和双手表现出来的神经质也好。但这种稍微的女性气质并不让人讨厌。我是从一个充满男性魅力的时代成长起来的,一百多年后这种气质在法国渐渐让位给更中性化的风尚。而风尚这种东西,就像一个年轻的女人,让人捉摸不定。 
当我在安茹公爵套房里养伤时,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几件事:查理九世国王在圣巴托罗缪屠杀后精神一蹶不振,有时在走廊上看到他,觉得国王的脸苍老的像个老人,而其实他只比安茹公爵大一岁;纳瓦拉国王被囚禁在宫里,受到国王和玛格丽特公主的保护暂时性命无忧;公主的身边出现了一位年轻英俊的骑士,显然是她的新情人;吉兹公爵纠结贵族们成立了天主教神圣同盟,公开对抗一切新教徒和胆敢袒护新教的人。 
来年二月,一队波兰使节秘密进入巴黎,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们首先会见了国王、王太后。卢浮宫里的人纷纷猜测,波兰人是想从法国的王子中选一位做波兰国王。 
而现在法国的王子有两位:安茹公爵和他的弟弟阿朗松公爵。我想后者被送去波兰的可能性会大些,因为王太后凯特琳很喜爱安茹,不会让他离开巴黎的。但国王那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想离开巴黎,所以希望去波兰的会是阿朗松。 
波兰使节和国王的密谈一连进行了好几天,这让大家生出了很多疑虑。我打定主意,只要安茹被选中,我就辞职。 
那天我准备将自己的决定和公爵谈一谈,但在公爵的套房门外,我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请您后退,德帕农先生。”这是公爵的声音,一贯的高傲,但不知怎的,多了一些颤抖的尾音。 
“别装了,公爵。”这是那个轻佻的花花公子的声音,“您害怕去波兰,您的臣民将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子,那儿的天气冻死人,您细嫩的皮肤要完蛋了。” 
“放肆!” 
“哎哟!您在巴黎是个人物,但一到波兰,您就只是那些蛮子的傀儡。您以为谁会凭白跟着您去那个鬼地方,格吕?桑司朗德?还是那个您刚找回来的赫利?” 
“去波兰的将是阿朗松!” 
“哦!您相信王太后不会放您走。但您别忘了,做决定的是波兰议会和国王、您的哥哥查理九世,他恨您!” 
“住嘴!德帕农!” 
“心虚,您多心虚啊!因为您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国王有多恨您,亨利·德·瓦卢瓦……” 
“放开我!德帕农先生!” 
“瞧啊,您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对,我忘了,您的家族有发疯的因子,您家族的成员都死的离奇,就像诺查丹玛思预言的那样……” 
在门外偷听的我觉得德帕农太过分了,即使安茹公爵不是王族,这样侮辱一个家庭也是卑鄙的行为。我后退一步,然后一脚朝门上踹去,整扇房门猛地敞开。 
按住公爵肩膀的德帕农吓了一跳,他看见我,叫了一声,随后瞪了我一眼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 
我关上门,回身看着安茹公爵。 
他已经坐到椅子上,头低垂着,棕色头发遮住了脸。 
“公爵……” 
“我没允许您进来,赫利先生。”他的声音很平静。装得很平静。 
“请原谅。公爵,但我觉得德帕农先生如此不敬……” 
“这跟您没关系,请走吧,赫利先生。” 
我默默地望着他,退出了房间。 
下午,我遇到桑司朗德,把德帕农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 
“难道安茹公爵会害怕他吗?” 
“对啊。”桑司朗德温和地说。 
“对?!他们一个是公爵、法兰西王子,一个不过是个侍卫官。” 
“……但现在德帕农最受宠啊。” 
“嗯?” 
“您难道不知道,安茹公爵喜欢男孩子吗?” 
我摇头。桑司朗德惊讶地说,“我还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呢。” 
“只是大概听说过一些传闻而已,原来安茹公爵是这样的人。” 
“您别把他当成是一个东方国家的君主,后宫里装满女人、少年和阉奴,”他笑着说,“公爵倾慕漂亮的男人,因为他自己比谁都美。他喜爱德帕农就像我们会喜欢自己的弟弟一样。” 
“可我觉得德帕农不值得喜欢。” 
“他?他只是从公爵手里骗钱罢了。” 
“那就应该阻止他。” 
“算了吧,赫利先生,”桑司朗德一手按住我,“我们并不比他强,您以为是什么让公爵对您动了恻隐之心?您的相貌啊,您年轻、英俊、有贵族气质、知识丰富、又使得一手好剑。”他摊开手,“就是这样。” 
原来我的人道,我救新教徒时的勇敢都及不上我的相貌! 
我也希望人们喜欢我,因为我不想孤零零的体验自己的忧苦与欢乐,但我希望他们喜欢我的精神、我的知识、我的灵魂,而不是相貌。 
相貌算什么!它可以漂亮二十年,美二十年,然后呢?一堆灰烬。 
“我要和公爵谈一谈。”我说。 
“赫利先生?” 
“如果仅仅是因为外表他才救了我,那我就走。” 
第二天晚上是我当班。安茹公爵走进房间后,我也跟了进去。他并没有发现我,直到他解下披风,回过身,才看到我正在他面前。 
“赫利先生,我说过,未经允许,您不能走进这里一步。” 
“我想和您谈些事情。”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明天?明天我也许就走了。” 
“您走?”他终于肯集中精力在我身上了,“谁允许您走的?” 
“我自己。” 
“呵,可笑。您在卢浮宫里,是我的臣子,您的命都是我的。” 
“恰恰相反,现在我不仅是我自己的主人,我还掌握着您的生命。公爵,您的剑术比我差很多呐。 ” 
安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但他还是坐下了,说:“好吧,您为什么突然要走。” 
“吉兹公爵重用我是因为我的学识,那么您呢?公爵?” 
安茹眯着眼睛,“我救了您的命,赫利先生。” 
“非常遗憾,我现在宁愿您没那么做。” 
“那我该让您去死吧,您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因为德帕农?跟您有什么关系?” 
“不。不是因为他。我离开您,是因为您的懦弱。” 
“您说我懦弱?”安茹公爵脸色一下子变成铅灰色,他捏紧自己的手指,只听见手指的关节被捏得咯咯直响。他用惊慌的眼光望着我。 
“是的!”我严厉地说,“您胆小怕事,一个宠臣的威胁就可以控制您;您毫无主见,即使心中憎恨吉兹公爵还是会做他屠杀的帮凶;您生怕被人发现,从不正大光明地行事……” 
“您懂什么!”他咆哮着,“在那些政治和阴谋里,它们的动机隐藏得那么深。” 
“我知道:如果走错一步就会粉身碎骨,对不对?我全明白。但您的尊严呢?它在哪里,我看不见。” 
安茹公爵的眼神呆滞了一下,他倒回椅子里。 
“尊严?如果人都死了,尊严值几个钱?要不是我这么懦弱,您以为我的哥哥查理九世,我的弟弟弗朗索瓦,这两个最恨我的人,会给我现在这样的自由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嘴唇激动得发抖。这个人,他生在那么一个家庭,处在那么一个位置,不得不隐藏自己的每一种面貌,每一种情感。他不过才二十一岁,他的自尊心受着怎样的苦苦折磨。 
“行啦……”安茹轻轻地说,“我原谅您的无礼。您年轻,您有知识、有智慧,您的剑足以保护自己,而您不是一位王子。您很幸福。” 
他的话让我觉得即凄凉又酸楚。 
“那么您呢?您不幸福吗?您是王子,也许有一天会当上国王。” 
“我?”安茹公爵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听上去阴森可怕。凡是感到青春、信念、爱情、生命在自己心里跳动的人,都宁可听哭声,也不愿听这凄惨的笑声。“我怎么可能……” 
公爵的话突然被掌门管的通报声打断。 
“王太后驾到!” 
我吃了一惊,忙说:“我告退了,公爵。” 
从昨天和桑司朗德谈话得知,王太后对公爵身边的宠臣都很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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